本期放学以后信号塔由莫不谷轮值,此刻我已经结束了gap year的全球游荡回到了荷兰,在艰辛的历程中找到了新的房子准备进行跨越城市的搬家。前些天霸王花也来到了荷兰,我带着她在荷兰和比利时进行了第二轮游荡。有一天傍晚我们一起从别的城市玩完回到各自的住处后,我在给霸王花分享一条资讯时,突然获得了一个重大的aha moment,我俩由此聊了上百条信息。
这个aha moment和霸王花以及金钟罩最近一两年的一个重大的人生课题有关,可能也和千千万万中国人或者亿亿万万地球人在这个时代活着的痛苦有关。第二天录制播客的时候我又问了一下金钟罩,来确认我的发现是否属实。
因此就有了这篇文章。
当时我把我的发现和霸王花讲述的时候,霸王花说:“你之前没意识到吗?” 我非常震惊地回复:“难道你早就意识到了?”
霸王花回复:“是的”
我:“那你怎么没有写一篇newsletter来讲述这个发现呀?”(因为霸王花每次对于newsletter要写啥都寻找得很痛苦)
霸王花:“这有啥可写的。”
所以这是一篇霸王花认为没有必要书写,但是我觉得值得大写特写的文章。
当然在正文开始前要有一个预警:它会有些harsh and sharp.
我前些天看到三句对创作者的提示:
1. Lie to people who want to be lied to, and you’ll get rich(向想要被诓骗的人提供谎言,你将腰缠万贯).
2. Tell the truth to those who want the truth, and you’ll make a living(向寻求真相的人讲述真相,你会将将够活).
3. Tell the truth to those who want to be lied to, and you’ll go broke(向想要谎言的人讲述真相,你将一穷二白).
当时有人提示针对第三点,在某些环境中,你还会get killed(命丧黄泉)。在简中创作,就是一个如上在第三条的钢索上试探的起舞。
在有毒的环境中,实话就是最残酷的东西,它比毒本身更让人愤怒,因为它会让中毒的人无法再自行合理化自己一直留在残害自己的环境当中的这一选择。所以希望还没准备好的朋友不要再往下阅读。倘若你看到了觉得冒犯,就权当我是一派胡言,这也是#莫胡说系列的第4篇。
故事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几年前我感受到三座大山(父权制和极权的系统,把人耗尽的公司,糟糕的原生家庭)中的前两座大山快要把我压垮时,我觉得自己要么死,要么逃,总之不能再忍耐下去。逃离随之发生。
之后我就看到一个很让我困惑的现象,可能也是国内的朋友们比较普遍的现象:霸王花比我身上承受的大山更多,重量更沉,就比如公司这座大山只是耗尽了我的精力,让我感到倦怠。但是霸王花的公司及工作内容还让她有道德上不认同的地方。她甚至有为此崩溃到想要跳楼的时刻,她想要逃离,但是迟迟未有行动。
金钟罩的情况我倒是能理解,但是也更震撼。理解是因为他在这个环境中感受到的不安全和悲愤绝望,就是不如我们身为女性多。震撼的是他的工作强度每天工作时长最长,但是他没有我和霸王花这种“快要忍不下去了”随时想要爆炸又陷入孤绝的情绪。他相当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虽然后来说“这个破班”的频率越来越多。
我的困惑之于前者是:这么痛苦了怎么还能忍耐呢?
之于后者是:都这么磋磨你了,竟然不痛苦吗?
这两句话也是我每次在简中互联网冲浪最想问的两句话,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两个问号哪个更大。
去年我们在录年终总结播客第39期《啊哈!对生活的洞察,对自我的接纳》的时候,我又多了一个困惑。因为在播客2小时24分前后我们聊到人的特长和技能时,霸王花和金钟罩提到TA们觉得自己对播客的贡献度不够,认为自己贡献的东西没有不可替代性,也不相信自己的软技能和硬技能能让自己离开公司后好好生存和生活。
我当时是困惑夹杂着气愤,困惑的是:“咱们仨一起共同创造的播客而且做得很不错,共享所有的创作成果(虽然收入不怎么多),我不是在离开公司离开系统后好好生活着且比之前活得好八百倍吗(而且我们仨的已有的存款储蓄也差不多)?这个世界上简直找不到条件比我们仨更像的人了,为什么你们要怀疑自己呢?”
气愤是因为我们仨一起创作的《创作者手册:从播客开始说起》里的第二章《让创作的动力不止于三分钟:我们得把事情搞得大一些》专门讲了这个事情:为什么需要我们仨一起才能把这个播客做出来还做得不错直到现在。我们当时还对这一章一起读稿一起修改,我以为我们都充分认同“一个人走得更快,一起走走得更远”这句话,结果你们怎么能偷偷怀疑自己呢?
后来我还常常收到好多硬性条件比我们更好的朋友的来信(指各种硬技能和收入存款),大家都在讲述那句我曾经在播客里提到的那句话:宁愿跳楼也不能辞职,宁愿自杀也不能退学。
今年我的困惑逐渐少了一些,因为答案就是会逐渐水落石出。
首先是关于金钟罩所代表的那个困惑(都这样了你竟然不痛苦)最先获得了答案,不是因为我通过思考而获得了什么新知,只是因为:他今年肉眼可见地痛苦了。甚至没有潜伏期,像喜剧演员擅长的技巧“干拔”一样直接拔到了比肉身更高的高度。
无论是线下见面还是线上聊天或者录制播客,属于老中人痛苦气息扑面而来。去年霸王花和我一起游荡,她游荡结束落地上海坐上地铁的那一刻,她说:“地铁里全是痛苦的脸,让人窒息。”
人在有毒的环境里竟然可以不中毒吗?这是我此前的困惑。现在发现有毒的环境,谁都逃脱不了中毒的命运,就像撞上冰川的泰坦尼克号,最先窒息的是三等舱的乘客,但是头等舱的乘客,今天只要还在船里,迟早也会和船同等命运。
我最近偶尔见到常居有毒环境的朋友,常常会被它们脸上这种因为痛苦而无法压抑的“鱼死网破”的信号冲击到,这些信号都说着一句话: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在几个月前manner的视频里这个信号也钻过屏幕扑得满脸都是。
之前有人说爱和贫穷以及咳嗽一样掩藏不住,痛苦亦如是。因为它直接长在了人的面部肌肉里。人很多时候自己看不到,因为周围的人也和自己沟壑一样。
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到有毒的环境中,今年游荡一步步靠近亚洲时,尤其是日本和马来西亚,那种“受着苦,中着毒”的脸庞愈发显形,我感觉我的脚心燃起了一簇火,一路窜到我的四肢,肠胃,大脑和五官,随时准备爆炸。在吉隆坡我就感觉自己回到了北京,噩梦和ptsd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这次游荡的经历让我意识到我只要回到这样的环境里,我也会立刻中毒,难出其右,难逃其命。
人有主观能动性,但同时人又是环境的产物。因此人最能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刻,就是选择自己想要且认同的环境。那些天我感觉到我为我自己人生福祉做的最重要也最有效的事情是:主动选择让我能够坦然且平静活着的环境。
关于霸王花的那个困惑(为什么这么痛苦还在忍耐不行动),也随着她请假出门游荡回去后发现原本生活再也忍耐不了,选择辞职而告一段落。很多人,尤其S人,就是需要切身地感受到别的选择的美好,才能够不再忍耐痛苦的既有生活。N人在这一点上更有优势的是:光是抽象的东西被剥夺(比如自由,公平和希望),就已经无法忍受到开展行动了。
所以这里建议以“实感(sense)”为生活主要参照物的朋友,倘若文艺作品和它人的生活无法激励你自救的行动,可以自己亲身出门去看一看,亲自呼吸一下没有毒的空气,没有矿物油的食物,没有动物随时被扑灭毒杀的街道,你或许就就可以为自己找到必须行动的动机。
当这两个困惑都不再缠绕我的时候,第三个困惑成为了最大的问题:人为什么会不相信自己呢?为什么会在取得很多成就后依然不相信自己作为一个个体本身,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不依附一个组织和系统而活下去呢?
在对“打工上班”尤其是上“公家班”的痴迷上,陆地文明要比海洋文明更显著,内陆城市要比沿海城市更执着。虽然公司这种组织形式就是在“海上马车夫”的荷兰发明的,但是它发明之初就是为了去海上探险寻宝,而不是为了“稳定和安全”。
荷兰的国土面积狭小(相比中国),自然资源也不丰富,人口密度将近有中国的4倍之多(是的,你没看错),按照大家常常提到当前困境最主要的原因:中国人太多了,资源又太少了,这样的逻辑来套用荷兰的话,荷兰人的内卷程度理应是中国人的四倍。更应该996,节假日调休,burnout了也坚持上班,最重要的节日不放假,一年只有5天年假(实际是有差不多一个月年假)。
倘若荷兰人信奉人均资源匮乏更应该做出求稳的选择,更应该紧抱已有的组织和系统不撒手,那荷兰人才最应该成为21世纪的“黑奴”。它现在成为一个拥有work-life balance,贫富差距不剧烈,普通人也能过着有尊严的生活的地方,原因非常多,但是其中有一个很关键的是:它在商业和技术上的持续探索和创新。
荷兰国土面积狭小却能依托技术成为世界第二大农产品出口国(第一名是美国,国土面积是真的广袤。中国作为农业大国,则出口很少,进口较多,农产品贸易大多是逆差)。在高新科技层面,荷兰诞生了全球最大的光刻机(用于制作半导体和芯片)制造商ASML,甚至还是全球唯一能够提供商业化EUV光刻机的公司。在商业模式和金融层面,荷兰发明了公司和股票,现在初创公司又在区块链技术和支付等金融科技层面展开积极探索。
国家和人是一样的,倘若没有创新,创造和探索,国家内部会内卷和内斗,人的内部会内耗和内向攻击。
讲到这里我就要呼应一下本文的标题,新的创造=创新,也就是那个1。人的勤恳和努力,是那后面无数个0。没有这个1,“人越努力,越会感受到社会的不公。那么努力,到最后你什么都没有,还会抑郁”,这句话来自于《三联生活周刊》采访那对攒了很多年的钱终于要买一个房子结果房子却爆雷的河南夫妻。在有毒的环境里越为这个环境给你设置的“1”去努力,越能感受到毒箭齐发。
可是倘若不要主流社会给你规划的“1”,人有可能创造出自己的1吗?
(created by 莫不谷 through canva)
因为我在日常生活中,常常有从0到1的想法涌现并能使之落地,我就一直以为这对绝大部分人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因为我擅长从0到1的构建,我也低估了它的重要性。因为1出来之后很多需要往后加0的细节,都是我不想干不爱干,干了容易不耐烦的事情,看到别人能心平气和地干,我都觉得相当佩服。
想起几年前在国内某个大厂入职时,HR做入职培训,我发现这个公司竟然要写月报和走OA系统(就是每次出差和报销都要线上咔咔上系统填表),我当时就崩溃了,问HR和领导我能不能不入职了。后来领导说帮我招两位助理来负责走各种流程,我才接着干下去。当然刚入职当员工的时候,自己是要处理各种繁芜复杂,但是我也很幸运地展露了自己写文案的创造力,所以领导会更多把这样的活安排给我,同时我也能找到和我一起搭伴的同事协作分工。在荷兰工作了,好多时候需要做PPT,我就负责在上面写思路逻辑和想法,我的leader和老板来调整格式和美化(我是有点倒反天罡,感谢leader和老板的包容),工作的日子我才能度过下去。
前些天金钟罩和我们分享他现在要写:周报,双周报,月报和情绪月报。实话实说,我当时光是看到这些字就眼睛刺痛,想像phoebe一样大喊:my eyes! my eyes!这些东西硬让我写我也都可以写,还能写得很好,但是只要是想到我的生活里是这些需要我屏气凝神压抑自我的东西,我就会想要回到床上,把被子完全包裹住自己的头,和这个世界隔绝起来,也永远不再起来。
这些事情对我而言太难了,光是应付它们就耗费了我生命所有的精力和活力。所以我一直对做这些事情而不感到耗损的人内心暗暗称奇。但是我最近却发现,没有人不被这些耗损。“the young people in this generation are wasted(这一代年轻人的生命被这个时代浪费了)”。之前我觉得每一个1被发明出来后,为其持续加0的动作也意义非凡,因为是这些动作使这个世界有了100分,1000分,10000分的好东西。这个社会想要享用的,并不是1分的东西。是后面这些后面持续加0的工作,才让东西成为了可以被人类享用的样子。
这个思考从结果层面考虑毫无问题,但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是:人的确是会因为自己贡献了后面很多的0自豪,但是也会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创造出来1感到恐惧。这个恐惧会束缚人的行动,甚至把人困住。
这个发现源于我给霸王花分享了一个酒吧老板的采访,这个老板的故事我很早之前就和霸王花分享过:TA在上海乃至全国开了名为“跳海”的酒吧,这些酒吧成为都市打工人,尤其是996打工人的栖息地,因此它在互联网上相当火。结果霸王花不仅不知道这个酒吧,也完全忘记了我曾经和她分享过。
霸王花的原话是:它是酒吧就很难火到我这里。
我:我也不喝酒呀。
霸王花: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因为这个酒吧的老板是法学生(还是霸王花学校的)转行开酒吧呀!
因为法学是一个很难转行的行业,所以霸王花对自己的工作崩溃了却不辞职的原因,我一直是以为这个社会给法学生提供的可能性就是很少。所以我每次看到法学生创造了新可能,找到了那个“1”,我都会非常兴奋地发给霸王花。还有那位写《装腔启示录》的作者柳翠虎同样也是法学生转行成为了作家,当时我发现后就兴高采烈分享给霸王花。
结果前些天当我第二次把法学生转行创造新可能的故事分享给霸王花时,她完全不记得了,这让我相当震撼。当然霸王花的记性不好这一点我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这种故事甚至激励到了不是法学生的我,它让我看到人在泥足深陷的主流路径中跳出去开创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可能,我常常感到懈怠和倦惰的时候,这样可能性的存在总是能给我托底的力量。但是和霸王花同样轨道出来人的故事,却未在霸王花的记忆和生活里荡起涟漪,这引发了我震撼后的思考。
我才发现:我不仅相信自己的可能性,还比别人更强烈地相信别人身上的可能性,尽管别人可能一点不信。
这个相信源于以下我发给霸王花的信息,即我的发现,它也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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