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n by Vladislav Vinkovsky
今天是29岁的第一天,几则收到的消息,刚好像几笔简笔,勾勒出了我过去的一整年:
1.一则坏消息:在前几天放学以后微博被突然炸号,放学以后微信公众号被禁言一个月后,今天我们的网易云音乐账号也被禁言一个月,不允许发布新播客。
2.一则好消息:上周五参加了毕业典礼正式毕业。投出的第一份简历,进行的第一次面试,今天收到了offer,并可以获得工作签证。意味着我在荷兰拥有了安身立命的可能。在“出海”一年后进一步“上岸”。
3.又一则坏消息:早上通过视频会议拿到offer后,打开微信,收到一条消息:我的微信被封至11月7号,整整一个月。
我的过去一年,也是在这样的节奏中持续度过:权利持续被剥夺,故土快速地坍塌,我用创造拯救自己和发出信号,然后信号屡屡被切断。我用尽全力逃到了岸边,把自己全身的碎片拼起,活得像一簇蓝色的火焰,但是身后每天都在发生的海难,不曾放过我,时不时就要浇熄我。
我不知道一个在中文语境里长大的人,需要逃到多远的岸边,才不会以赛博凌迟的方式持续陷于海难。我一直用伍尔芙那一句话安慰自己:“As a woman I have no country. As a woman I want no country. As a woman, my country is the whole world.”个体身份的觉醒,让我几年前就有了“世界公民”的自我身份认同。可是看到还在巨轮之上的人们,有我的亲朋挚友,也有素不相识的女性,儿童和老人,Ta们都在白白受苦,Ta们在失去生命,Ta们的哀嚎和信号,在通过中文持续地传递过来。
在我们微博被炸号后,我觉得疲累不堪,同时也觉得一丝丝解放:我以一种被迫的方式,不必接收这些信号了。
结果前天晚上,一帆就发来微信,他接到police的电话,因为密接要将他带走。之后他就发来了他被安排穿着全套防护服在大巴上图片。身在上海曾经被隔离在公司长达数月的霸王花给他发去十几条链接关于如何防护,如何准备物资。一些因为痛苦和荒诞构成的经验在传递下去。我看到霸王花和一帆在熟稔且理性地面对这些,我既感到痛苦,也感到愤怒:用极大的理性去应对非理性,已经成为我的朋友活着的常态。
只要我的朋友们,我所有关切的人,还在海难中央的巨轮上,我就逃不脱。今天微信被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生日礼物:它想让我进一步逃脱。Nice try.
我这几天在重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我感觉自己就仿佛在漫无边际的海洋中漂流的派。我说出口的一切,写下来的一切,恰如他在没有希望的海洋上用铅笔写日记:通过写作和创作,给绝望的情绪以出口。除了那只名叫理查德·帕克的老虎让他恐惧,让他警醒,让他有事做,那个笔记本和那根铅笔也是他自救之路的重要旅伴和绳索。
而我上一次看这部电影,刚好是2012年,整整十年前。那时我19岁,同学找到了这部电影的资源,我拷贝到U盘中寒假带回家。家中有一台比我年龄还大的肚子方方的电视,在那个寒假被换成了一台崭新的液晶电视,甚至可以插入U盘播放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它以外接的方式播放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电影。我还记得我当时看完震动不已,和我弟弟以及堂弟讲述了这篇电影在画面和情节之外的动人之处,以及我所看到的隐喻。具体讲了什么我如今已经全部忘记,在讲述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仿佛有创作和表达之神在我头顶掠过。我的弟弟和堂弟听完我的讲述后非常激动,弟弟的表现方式是喟叹和沉默,喟叹于我们生长在同一个家庭感受力和表达力为什么如此不同。堂弟那些年还有些结巴,他用一种更加结巴的方式试图去和他的姐姐转述我所说的一切,但是发现力有不逮于是着急地用脚踹起了地。
今年我在看《成为波伏瓦》时看到波伏瓦的一句自述:“我感到自己内心极其丰富,而且这种丰富会留下痕迹,我将会说出被别人倾听的话,我的生活将会是一孔供他人不断汲取的泉水,我很确定这是我的使命。”十年前讲述《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时刻,我在过去十年间因为痛苦而写作的时刻,这两年我和两位朋友一起做播客的很多时刻,我都同样感受到这股泉水的涌动。
少年派在海洋中相信的是神灵的力量,我在一波波海难中,相信的是创造的力量。过去我相信它能够拯救我,这一年我对拯救的幻想熄灭了。现在我仍然相信它,因为除了它,我已经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了。是它,让我还残存着“相信”。不是某一件具体的东西,而恰恰是相信本身,能帮助人挺过海难和它的余波。
十年后的变化是,我用创作和表达感受到了更多回弹的信号,它来自我的朋友,也来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我的一位台湾朋友,今天和我发消息祝我生日快乐时,说前些天她和她妹妹一起泡澡时,就在听我们的播客。我想象在阳明山晚上温柔的夜风中,也飘荡着我们的电波。之前还偶然看见,一位听友和她还是小婴儿的女儿一起听我们的播客,听到欢愉处女儿会和她一起笑出声。光是想到我们的声音曾经让一个这么崭新的生命有过关于笑的反应,我就感觉院子里已经开始掉落果实的苹果树重新开满了花。
而十年后的另一变化是,我和弟弟以及堂弟,因为感受力的不同,或者说是信息,认知,立场的差异,隔阂越来越深。他们对巨轮的捍卫,和我对巨轮的诅咒,让我对这场海难的感受更加复杂,也更加疲累。人人都在巨轮上,但是巨轮沉没时,也让我开始怀疑,捍卫或者安于巨轮的每个人,对每一次下沉,是否足够无辜。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有两位调查员来找唯一生还的派调查游轮出事的原因,整部电影结束,事故原因仍然无人知晓。但是今时今日这个下沉的巨轮,是可以找到肇事者的,但是是邪恶的掌舵者应当负全责,还是所有在巨轮上的人,允许他掌舵的人,允许它下沉的人,责无旁贷呢?
我想这个问题我们每一个使用中文的人,多年后回望,都会拷问一遍自己。
拷问很痛苦,就像派在往后余生,都要追问自己,哪个故事才是真的?
我作为看似已经逃离上岸的人,依然不能免于这样的拷问。问我自己应该选择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巨轮,海难和轮船上的人?我的那只老虎究竟是掌舵者,加害者,恐惧本身,还是我很多时刻想要付之一炬的恶念。
BBC曾经问纳博科夫:“您还会回到俄国去吗?” 纳博科夫回答说:“我不会再回去了,理由很简单:我所需要的俄国的一切始终伴随着我:文学、语言,还有我自己在俄国度过的童年。我永不返乡。我永不投降。。” 我曾经和我的朋友说:“我喜欢的朋友在哪里,哪里就构成我的国家。希望我喜欢的朋友们都能run出来,我们在海外建自己的国家(build our own country)。”
欢迎来到创造之国。
写到这里,我感觉我绝望的情绪在退去,激情又重新回潮。
We can’t decribe passion, we can only live it.
祝福写这篇文章的我,和看这篇文章的你,逃离下沉的巨轮,去往各自的岸边。
以构建和创造的激情,建造出自己的房子和国家。
今天出于安全原因,我们把所有的微信听友群解散了。就在刚刚我们仨立了一个flag,想要周更newsletter,将采取每周轮流值班的方式来进行内容更新。更新内容将包括但不限于:我们本月看的书和影视作品,听的播客,学习到的东西,我们的情绪和思考。大家如有其它感兴趣的话题,也欢迎在newsletter评论区或者通过邮件的方式告知我们。
亲爱的素未谋面的莫不谷你好,29岁生日快乐。感谢一直以来after school对真诚的传递,对彼岸的讲述以及对创造火种的撒播。
我是你们的一名00年的忠实听众,在今年五月应届毕业的迷茫痛苦之际,偶然听到的你们的声音带给了我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不仅让我重新审视和关照自己,还让我时隔许久再次与文学对上话,这次不为应试,只为自己而读。转眼十月,我又再一次站在了不久后就将来临的考验面前。虽然没有洛克的才华与魄力,虽然没有莱农的恒心与毅力,但这一次我希望能携带放学以后传递给我的强力,克服难题,向自己证明自己。
祝放学以后和fun友们都越来越强大,祝不谷姐姐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