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穿着黑白灰走进彩色的特内里费，我为生活的服丧结束了

去年今天我在给打工人做复工晚会，今天我在大西洋小岛发送本期Newsle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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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本期放学以后信号塔由金钟罩轮值。

昨天我的欧洲电话卡忽然没信号了，怎么重启都没用，联系客服才发现出国前买的一个月电话卡已经到期了。不知不觉出来游荡已经一个月，这是十来年最长的一次假期，哪怕毕业前的寒暑假也是因为实习并没有休息。2018年开始正式工作，不仅周末的时候也偶尔去公司主动加班，甚至所有的年假都选择折现。我一直想在大城市出人头地，不仅因为性取向的问题，毕竟皖北的县城没有提供给同性恋生活的空气，也是因为从小被种下那成为人上人的种子，刚来北京的那几年跟朋友说“我死也要死在北京”，而昨天坐着滑翔伞俯瞰蓝绿色的大西洋，我的恐高症不药而愈，霸王花问我不害怕吗，我说"能死在大西洋也是我赚了"。

今天是国内朋友复工的第一天，去年的今天我在给打工人做复工晚会，今天的我在大西洋的小岛上为大家发送本期Newsletter。

正文：

前阵子直播收拾行李箱，展示了我那一箱子黑白灰的衣服，仅有的几件鲜艳的衣服也是出于旅行需要买的，考虑是拍照好看。其实每次逛街看到鲜艳的、造型别致的衣服还是会拿起来在镜子前比一下，但最终还是会买黑白灰基础款，说服自己的理由是“百搭”，可搞笑的是一堆黑白灰有什么好搭的。

2021年我带妈妈去三亚旅行，戴着一个珍珠项链，妈妈说真好看。而旅行结束我把她送回皖北县城的高铁上，她说把项链摘下来吧，太扎眼了。大部分时候我在选黑白灰的时候，也是在打一种安全牌，让自己在工作和人群中不必太显眼，不要太出格。所以有钱以后，我总是买巴黎世家的鞋子，因为他们家的鞋子很出格，我可以把这份出格安排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这肯定是一个消费主义陷阱，只是我反复掉入巴黎世家。可穿着巴黎世家在特内里费走不了路，鞋子不跟脚，这高高低低的山路和无止尽的陡坡是对奢侈品的嘲笑。

阳光好的时候，我在附近瞎晃荡，因为不拍照，也没有认识的人，我都是顶着鸡窝头就出门了。日常我总会把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蓬松水、发泥、发胶，这全套的工具走哪儿带哪儿。现在风吹着我的头发，阳光把头发晒的柔软温暖，前阵子和霸王花走在海边，我说如果定居在西班牙，我一定要留长发，每天就让头发在风中飘荡。

我对很多事情有要做好的执念，就像对头发的态度一样，必须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是种毫无弹性的掌控，在国内的时候几点去健身、几点去上班、几点去社交、几点去录播课，一环咬着一环，每天结束的时候我无尽疲惫，但一切按部就班地完成对我来说是莫大慰藉。出来游荡的时候，整个意大利无尽丝滑，我只需要晚上看纪录片，白天去博物馆，又有规律又有新知，哪怕累到在博物馆的椅子上靠着睡着，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比有安全感。然而等到了马耳他，一切都乱了套了。

将近一小时路程来到岛的另一边准备出海，被临时告知风浪太大，船取消。约到了一个工作面试，提前空了完整一天准备，结果在准备英语的时候睡着了，睡了一下午。很多想吃的餐厅想逛的店，因为淡季关闭。虽然每天的晚霞都很好看，可是，我为什么要在马耳他做着在全世界哪里都能做的事情？我只是跑步、晒太阳、看海、吃饭，怎么可以这样浪费如此来之不易的假期，为什么没有好好做攻略，为什么生活毫无新意、新知，又陷入这种无聊的循环。这种自我攻击，被我从国内，带到了马耳他。

从国内出发前，我收到了一份跨国公司的面试邀请，可以北京&美国两地办公。

我并没有真的想好是否要完全离开国内环境生活，所以虽然裸辞，但是没有出国留学的计划，也没想gap太长时间，但纯国内背景的工作我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所以只是出于习惯有planB的习惯，给几个跨国公司投了简历，想着他们反正回应的速度很慢，期间我可以先好好在国外游荡。谁知道，几天后就收到了HR的面试邀请，第一轮面试就要考英文，其实是每一轮都要考。

美签面签、离职交接、面试准备（尤其是英语面试准备）、游荡攻略，全部压在一周内。我拿出了最多的精力准备面试，但还是在英语面试环节多次卡壳。面试完遗憾、羞愧、恼怒的情绪像一根上吊绳缠住我，因为我反复想到一年前某期播客中有提到，自己可以准备下英语，说不定还可能找到一份去美国的工作。现在机会从天而降，而这一年并没有对英语做出多少提升，而这一切都是自己活该。没有利用好时间，把英语学好就是自己活该。

好的是第一轮面试通过了，但随之而来的是第二轮面试。我把上一次英语卡壳的部分全部准备逐字稿，又让ChatGPT帮我模拟了一些其他可能的问题。然而到英语考试时，我惊了，每个面试官的询问的角度太刁钻了，无法把握，面试要的是随来随往的本事，我这突击简直是意义寥寥。面试官问我“抖音和小红书的区别是什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两个问题甚至用中文来回答都很难，而这是英文面试。面试结束后，面试官休假了，长达一周没有消息，期间我每天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活该”。

活该=都怪自己，这种情绪我在国内生活时随处可见，弥漫在生活、工作、播客的方方面面。我甚至进化到了一种病态的与活该的和解，怎么办呢，我还能真的去死吗。

在马耳他，每天都有类似的自我攻击，甚至因为这种情绪太多，让我有些反感这个国家。开车的时候，有时候跟着音乐唱歌，有时候又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地方！还好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一周后我在西班牙跟霸王花碰面。熟悉的朋友、熟悉的中餐，这些熟悉的感觉给我建立了极大的安全感，好朋友给我一种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让我终于从马耳他这座浮岛，跳到了西班牙。西班牙不仅有霸王花，还有特内里费，就是我此刻写这篇文章所在的，一个在非洲西北边大西洋中的一个小岛，就是那个我上面说的顶着被太阳晒的温暖柔软的鸡窝头的地方。

我走在特内里费时常想哭，这种想哭不同于在意大利被浩如烟海的博物馆的展品震撼的那种想哭，而是孤独感和归属感的交错。在这里我毫无归属感，我不属于这里的景色，不属于这里的文化，但正是因为不属于，我无需承担任何角色，我是孤独的也是自由的。长久以来在国内积压的疲惫感、焦虑情绪，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释放，那根一切都在紧绷的控制一切的弦终于软化了。

半夜醒来，醒来就醒来吧，如果不困了就看看电影。公交坐反了，坐反了就去路对面再等一班正确的。自己在海边没人拍照，那就好好看看这些风景，认真看，好好记住。这些都不是问题，更不是错误。

在西班牙与霸王花在博物馆一起看了场名为《思想的冒险》沉浸式体验，从文明思想起源，到艺术诞生繁华，到科学碰撞，期间交叉人类革命和战争死亡。我大为震撼，回想到莫不谷在新一期播客中分享的学习的数学、物理学、社会学等学习感悟，上述元素才是真正应该成为我生命中重要的事情。思想、文明、革命、艺术、科学。当然还有很多，比如社会、政治、经济等，这些我实在是好像脑子里少了这几根弦。

看着这一排排彩色的房子，高大的仙人掌，还有从天上掉落进大海的彩虹。我以前在意的事真的重要吗？为什么要因为没有赶上健身房关门而恼怒，为什么要因为年终奖发少了而恐慌，为什么要因为自己品味不够好而自卑。很多问题的解决方式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而是不必拿起。在特内里费的这些日子，每天只能做一件事，因为公交的时间太长，出门一趟动辄3小时的公交转公交，为了天黑前回来，基本做一件事、吃一顿饭就要返程。昨天是北部海边Citywalk看到了彩虹，今天是去南部滑翔伞，明天是去市场吃一顿烤海鲜，这几天我真的不用做太多事，路程上把《在熙、烧酒、我，还有冰箱里的蓝莓与烟》看完了，“如果勤加练习我感觉也能写出来这样的小说”，我这样鼓励自己，目前还差的是自己的经历还需要再丰富些（跟作者比起来），让自己有故事可写。也把《月亮与六便士》重看了，学到了作者讲故事的方法，对高更有了新的认识，也感受到毛姆身上严重的厌女情绪。还有一本书，我从国内带来的纸质书叫《散步》，打动我的原因是，导读第一段话这样写道“罗伯特瓦尔泽无疑是为坦诚的作家，他事无巨细地书写个人经历，开诚布公地讲述感受，然而，这也是一位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躲藏的作家。”这句描述跟我很像，也是我写作努力的方向。我们可以持续在文字中见，见字如面。

穿梭在特内里费的彩色房子里，对于接下来如何生活，有没有做好回国工作的准备，我都没有太担忧了。这场葬礼结束了，我的服丧结束了。

写在后面：

“工作面试咋样了？”

妈妈时不时地问候一下，其实在我最初表达想离职的时候妈妈非常支持，跟我说想休息就回家好好休息。但是当我透露有新工作机会在聊时，她还是会更希望我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时不时地说“玩够了就回来吧”。虽然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不想回家，还会继续游荡，但是总是会被这么柔软的话触动到。

“注意安全”，她总这么说，我则会告诉她，“妈妈，比起说注意安全，我更希望你祝福我，好好享受这个辽阔的世界！”

妈妈说，“好的，注意安全。”

也许转身又是一场葬礼，但总有结束它的方法，就像这次一样，我做不了了，我还走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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