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本次放学以后信号塔由一帆轮值。
莫不谷提议我们三位主播轮流"值班"写newsletter的时候,我很想拒绝。写作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而且我也比较懒,但是这次我想试试。近期读的一本书《鱼没有脚》里面有一句话:“生命始于文字,但死亡居于沉默,所以我们必须不断写作,叙述,自言自语地说出诗文和咒语,以这种方式暂时牵制住死亡。”这句话让我看到了创作的力量,我觉得写得不好的人,也有权利去写些东西。以及我也想感受一下,那种如瀑布倾泻般的,凭着直觉写下文字的感觉,非常酣畅的那种感觉。那就以此作为开篇,多去尝试,多去总结。
霸王花看这篇时的感受:后半段仿佛在看监狱生活日记。
莫不谷看完感受:创作有用,且痛苦真的是创作的推手,创作是痛苦的出口。我们目前发的几篇newsletter中,是当下痛苦最深的一帆写得最猛。
本篇概要:
其实我一直好奇“流调”到底是如何完成的,是真的使用手机定位/扫码大数据追踪当事人行程轨迹,还是当事人自主登记自己的行程信息。如果是后者,那我们每天在新闻媒体上看到的流调公布,不仅侵犯人权,还是一个笑话。毕竟我不认为100%的当事人都会100%真实地公布自己的行程信息,即使在被“违法”扼住脖颈的前提下。
2022年十月,我在上海出差喜提“密接”。体验了从流调到集中隔离的全程,本篇梳理流调是如何完成的,以及集中隔离的tips。虽然希望大家都用不到这些tips,但明天会遭遇什么,谁又能说得准呢。
正文:
【10月5日】
1.收到当地公安电话,我疑似密接:请举起手来
正在录制现场工作,收到同事的消息,她被电话通知密接了,需要立即回到酒店,等待后续通知,原因是3日晚就餐的烤肉店同事中有一位阳性确诊。我也一同就餐,但我还没接到电话。
共计3天的录制,今天是第1天,为了减少对录制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也立即回酒店等通知。
回酒店的车上,收到上海本地陌生手机号,同事刚接到的也是这个电话,为了不给司机引起恐慌,我一直没有接电话。回程约20分钟,期间大约收到6通电话,震动的手机像是震动的手铐,我将因为吃了一顿饭而被“逮捕”。
抵达酒店,接通的瞬间,我感到对方长舒了一口气,说终于打通了。对方说明来意后,我先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包括所属街道、工作信息等。
对方重点核实,3日当晚是否在烤肉店就餐,以及同行就餐人姓名&电话,然后给每一个就餐人电话确认。并告知我,大概率会被判为密接,但是他们只负责收集信息,最终疾控进行判定,今晚会有判定电话,在此之前请不要离开酒店房间,请配合疫情期间的管控措施。
2.采购集中隔离生活物品,重新对“必需品”有了认识
在对方挂电话前,我确认了如果是密接,会被拉去个隔离公寓,集中隔离7天。集中隔离意味着没有外卖和快递,只能每天领盒饭。以防万一,在我被带走前,需要先采购一批隔离使用的生活物资。
1)必需品:
a.食物:泡面、饼干,以及可以存放超过3天的水果,如苹果、橙子等;
b.洗漱用品:尤其是牙刷、牙膏、洗发水、沐浴液、洗面奶等,还有干净的毛巾1条;
c.衣服:舒适的居家服1套、拖鞋1双;
d.电子产品:手机、电脑,以及充电器;
e.书:如果手机里有电子书,可以不用额外携带;
f.女性用品:卫生巾等(因为不了解女性用品,简单写了卫生巾,以及痛经的女性记得带止疼药);
2)选择性携带:
a.洗衣液、速干运动服1套,运动能促进多巴胺分泌,能很大程度缓解隔离期间的焦虑;
b.拖鞋1双,在隔离房里,拖鞋能让自己的行动舒适很多;
c.牙线、棉签1盒,日常有使用习惯的都带上,在极限的隔离环境中,人会因为生活紊乱的细节而无比暴躁;
d.四件套,集中隔离的床铺一定是一波接一波人睡过,如果实在无法忍受建议自带;其它一些如纸巾、饮用水等,集中隔离地点会提供基础物品,可不携带。
隔离期间回想了我们消费系列第二期播客里关于必需品的讨论,再次对于自己当时罗列的所谓“必需品”感到无语及可笑。想到《鱼没有脚》里的一句话,“那些生活优裕的人并没有兴趣努力改变世界”。生活优裕的人也不会对苦难展开想象,他们早就忽略了这些“必需品”,反而把一些生活的装饰当成了“必需品”。
【10月6日】
1.确定密接后,相关部门关心的问题都一样,但是他们互相不知道已经关心过了我
凌晨2:30,我接到疾控的电话,确定我是密接,早上6-8点左右会有上门核酸,核酸结果产出后,会有专人转运我去隔离地点,期间不得外出。
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权力如此要求我,我很自然地默认照做了。原来权力是这样的,没有缘由,也不需要任何依据,他只需要告诉我,“你要服从”,我就服从了。权力可真厉害。
但他们的权力是哪里来的?虽然从小到大我学到的课本上一直告诉我,权力来自于人民,但我没有赋予过他们,或许我不是人民吧。
这是一个难以入睡的晚上。对项目能否继续录制的担心(不知道同事是否会被判为次密);对自己是否会阳的担心,倒不是担心病情,而担心是否会被强制接受治疗;甚至还有一些即将接受流调和隔离的激动。想到一早要做核酸,以及尚不清楚还是否有其他的配合,也不敢吃安眠药,那种在睡眠中被强行唤醒的感觉,想起来就会恶心干呕。迷迷糊糊四点多天朦朦亮才睡着。
大约7点左右,传来猛烈的敲门声,是那种毫不客气又带着一些狂躁的急促的敲门声,愤怒只能传递愤怒,我也很愤怒的把门打开,是上门核酸来了。这次是鼻拭子,我有一种从鼻子伸入,经过耳蜗,直达后脑勺的感觉,好不酸爽。做完鼻拭子后,愤怒没有了,困意也没有了,剩下鼻腔明显的异物感。我跟对方确认了下一步是十点多出发集中隔离,想到接下来我只需要等待3小时左右就会被直接带走,反而没有什么压力了,躺在床上很快睡着。然而我并没意识到,8点的连环夺魂号角即将吹响。
这个时间应该是酒店黑白班交接的时间,应该是公务员上班的时间,应该是这样,否则我无法合理解释从8点开始,几乎每半个小时的一次电话。
首先是酒店的电话。安静、黑暗的房间,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声音不仅大而且非常刺耳(大家可以自行代入下恐怖片里电话响的场景),我几乎是一个猛子坐起来,然而接了电话只是确认:我是不是还在房间,以及我有没有做核酸,就挂掉了。
后续每半个小时左右,疾控、公安、街道轮番电话,除了我酒店所在的街道,还有我与确诊同时空就餐的烤肉店街道。大家问的问题全部一样,姓名、电话、身份证号,3号晚上是否去**就餐,现在是不是在**酒店**房间。原来我们国家各个系统之间信息是如此不打通,原来我的隐私被保护的那么好啊。在反复穿梭的几个梦境里面,我一直希望自己能被公开处刑,或者我给自己录一段电话自动回复,这样就不用重复回答这些狗屁问题。我完全想不到这些问题能帮到我什么,但是对于这些联系我的人来说,他们就能交差了。没想到我出来吃一顿饭,给这么多的部门带来这么多的工作。我忽然想谢谢这个系统,毕竟它创造了这么多问题,养活了这么多人。但实际上,他们的工资是纳税人支付的,而不是国家支付的。
大约10点左右,终于到了我最激动的环节,流调。
4.流调,有点真实性,但不多
可能大家都有点“流调羞耻”在身上的,大家讨论起流调都是感慨“幸好没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所谓的乱七八糟的地方,无外乎是酒吧、ktv这种。可是羞耻又从何处来呢,在自己绿码的情况下,在这些场所正常营业的情况下,在已经下班后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去呢?这跟完美受害者理论是一样的,所有确诊或者密接,都必须是要勤勤恳恳,工作和家里两点一线的人,才能免于被大众的指摘;但凡是有过一些娱乐性场所相关的流调,都会被diss得离谱,甚至还会遭受到咒骂。我想我们在“庆幸”自己不是受害者的另一面应该也是施暴者。
我接收到了人工流调,没有经历什么手机定位/大数据锁定追踪这种听起来就很疯的调查,也可能我只是密接并非确诊,确诊的话是否会经历更严格的流调,这个还不得而知。
流调内容比较简单,从3号晚上的烤肉开始到现在,和谁在哪里用餐,去过什么地方。这里对我的次密确定标准是“是否一起用餐”。虽然期间我也有去影棚工作,影棚里的密切接触程度不弱于一起就餐,但是疾控并没有问及这些工作人员。我当下很庆幸疾控没有问到工作相关的事情,在与影棚确认我们封闭的棚内没有监控时,对能否顺利录制这一块我心里就有底了。
本着不编造,如实同步流调信息的原则,我有选择性的对工作部分的流调进行回复。事实确实是3号以来的每顿饭都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吃,但是如此同步对方难免会不信任,以及会进行追问,比如“没有跟其他人接触吗?”
当然我也感觉到了疾控并没有想刨根问底地获取更多人员信息,因为对方一直在暗示我,密切接触是指一起就餐、去洗手间这种情况。那我顺着引导走,选中了一位对录制没有实际影响,但是又确实跟我一起在会议室吃过水果的同事(虽然吃水果的人有很多),提供了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疾控对我提供了次密,但是人员又不多这个反馈也比较满意,很愉快地挂了电话,然后联系这位同事,确定他为次密,在现居住酒店隔离7天。
有意思的是,有选择的透露流调信息,这件事情不需要合计串供,我发现大家心里都默认知道;以及,原来疾控的工作人员也不想做彻底的调查。我无法揣测对方是因为也觉得这个流调很无语所以做做样子,还是因为懒的增加更多工作量所以敷衍了事,对我而言我很感谢这次放水,毕竟我们的项目还可以正常推进。
某种程度上来说,系统还要感谢他们没有100%认真对待工作,在这种放水情况下,现有防疫政策的强制推行,已经导致效率低下、运行僵化、问题积压。如果这些工作人员火力全开,很有可能超负荷运转,直接导致系统瘫痪。那就真成了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但无论怎样,这样看下来,“流调”真的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5.转运,都是密接,但我穿得比较像回事儿
防疫工作人员上门送了个防疫袋,通知穿好防护服,15分钟后出发。穿上连体防护服后真的想笑“命运好幽默”,前不久我还想着买一件连体装,谁知道现在真的喜提防护服连体装;戴上口罩面罩后出发,在酒店货梯见到了一同隔离的同事,因为整个头都包住,说话不方面,也不想说话,大家互相点头示意,电梯很快到了地下停车场,电梯门打开的瞬间,透着模糊的面罩看着身边穿着防护服的大家,感觉自己像是要去参加科幻片里的生化实验。
一辆大约6成新的小巴车停在酒店后门卸货区,我们抵达隔离地点前还要再接2波人。大约半小时,转运车抵达第一个站点,是一对密接老夫妻上车,让我们惊讶的是这两位仅带了口罩,并没有像我们全副武装。大约过了10分钟又接到了一位中年男性,他除了戴口罩外,额外有一个面罩,其他防护措施再也没有。前排的同事回头,我仿佛看到了她满头问号,同样回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全部都接齐了,现在去往集中各地地点。我透着布满雾气的眼镜和眼罩看着窗外的高架,忽然想到贵州集中转运车车祸事件。是啊,捂成这个样子,时间久了呼吸不通畅,头脑昏沉,加上面罩上的雾气影响视线…
“为什么他们不用穿防护服啊?”等红绿灯时不知道谁提出了质疑,开车的防疫工作人员说,每个街道对密接转运人员的要求不一致,比较严格的街道就会让大家穿防护服离开本街道,比较无所谓的街道就怎么离开都行。真是街街有本防疫的经,你念你的,我念我的。
抵达隔离公寓,在门外等上一波人办手续,吹着风,看着太阳,心里想“这样好的阳光,我短期内是再也感受不到了。”
6.集中隔离,尝试专注自我的生活
首要的是熟悉环境、熟悉规则,能让自己接下来的生活相对不那么难受。
1)确定时间规则:如三餐什么时间发放,核酸什么时间上门,封闭集中管理下,让自己的作息同环境时间一致非常关键,毕竟谁也不想晚上熬夜到三点,但是早晨七天就被叫醒做鼻拭子;
2)确定联系电话:生活需求、就医需求、紧急需求是否都已明确联系方式;
3)确定匹配物品:比如每日是否可以送桶装水,能送多少;与其他通行隔离人员(如有)确认房间配备的物品,如果有自己缺少的提早电话沟通,对于能要求的东西,大家大可以打破羞耻,按需去要求;
4)确定网络通畅:首先确认wifi密码测试网络是否通畅,如果有问题,可以在房间找到路由器,来帮助维修人员锁定具体问题,如果都是闪烁绿灯说明正常运转,如果某个红灯说明有问题。我通过与维修人员电话发现自己房间的光纤损坏,但是我能搜索到其他房间的wifi账号,索要了隔壁房间的密码,使用隔壁的wifi理论上也是一个万能办法。
一切就绪后,就是仅有自己的隔离生活,隔离的日子没有我想象的如此难熬,也没有我想象的如此轻松。我非常平稳的度过了这段时间,如果你也不幸被隔离的话希望一下的隔离生活tips能对你有用。
1)配合放饭节奏,按时吃三餐。按时用餐不仅能帮自己调整规律作息,更主要是的让饭不那么难吃。集中隔离盒饭一般都不会很好吃,凉了以后更难以下咽,如果房间没有微波炉,最好趁着饭还热的时候吃掉。另外,饱腹状态也利于维持情绪稳定。
2)适当运动,多做拉伸。运动能刺激多巴胺分泌,让自己心情愉悦;拉伸不仅能让身体舒展,也能舒展情绪,诀窍是让精神跟着肌肉拉伸的方向延展,每次拉伸完一整个感觉神清气爽,B站上非常多运动、拉伸视频,跟练就行。
4)与人建立联系,多跟好朋友、家人视频通话,感受身边人还在发生的日常,能很大程度打消孤独感;
5)除了工作外,尽量多看书、看电影,让自己处于学习、创作状态,让大脑正向运动起来,能帮助消解空虚。
这个时候我不是一个斗士,可能很多时候我都不是一个斗士,我没有再去思考关于自由、关于权力,我更关注今天窗外的云是否好看,今天我是否有睡前阅读,今天运动时有没有感受到肌肉的力量。在一个很少有自我的环境中生活了很久,这次隔离倒是帮助我切断了一些联系,找回了一些心理上的自由。在进入隔离房之前的一切流程我都觉得无比荒谬和可笑,但是真的隔离生活开始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没那么糟糕。写到这里,也感觉自己多少有些奴性在身上的。
本篇写完后,霸王花看完发来两句感受:
1、钝感力强的人能更好地应对这个荒谬非理性的世界。——是不是也因为如此,这片土地的人们延续了钝感的基因?
2、男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弱于女性。——我代入想了下,可能在开头的部分就会有暴怒崩溃,甚至绝望,无法以理性去应对。
当我还在回味这两句点评时,莫不谷和朋友分享了霸王花的这两句感受,她的朋友送来一剂猛药:"别美化了,什么钝感,就是麻木"。
一帆所提及的放学以后消费系列第二期聊“必需品”的这期播客不出意外将于11月1号凌晨发布
抱抱一帆,我们都是这荒谬时代的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