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放学以后的信号塔由莫不谷轮值。这是我逃离成功一年后逐渐清晰的感受,也是我最近找到的面对割裂感的答案。当然这个答案不一定是恒久不变的,因为我几个月前还不这么想,也可能几年后会有新的想法。但是它是我当下真诚的解题思路。创作是公开的成长,我还是决定把这个阶段的感受说出来。这一期内容对尚在国内的朋友有一些冒犯,请大家谨慎选择观看。
以及在放学以后地26期关于消费自由和世间美好的播客发出后,霸王花告诉我有很多听友在留言评论区想要问轻薄羽绒服和风雨衣的推荐,原本打算在这期newsletter发出。但是还是不想浪费这种不接受审查的方式,来讲述一些更直接敏感的内容。关于羽绒服和风雨衣,连同霸王花姐姐的四件套,一帆常常被问的苔藓味沐浴露这种日常内容的分享,可以本周末分享在放学以后的公众号。让日常安全的内容归于Web2,让下面这些内容来到你的信箱。
在成功逃离之前,每天活着最深的感受是绝望,压抑和愤怒。成功逃离之后,割裂感成为日常最主要的感受。
想起我之前5月和霸王花一帆说我要去奥地利的维也纳和挪威的奥斯陆玩,霸王花和一帆同时说她们看到我的旅行安排,立刻眼含热泪。然后我说我想起一句话:“我要去奥地利和奥斯陆玩,而我的朋友和家人们却在奥斯维辛。”
这样的割裂感时常发生,一直发生,不停歇地发生。霸王花总是说:“enjoy your journey,不要因为自己的快乐感到内疚。”
在录制放学以后“世间美好”这一期播客时,我描述完在巴黎感受到的自由和美好,突然感觉这对水深火热中的朋友们是一种冒犯。因此我后面担心地问出了这种疑问,最后一帆把这个疑问剪掉了,霸王花也同意剪掉这一句并说:“不能因为我们没有这种机会,你就不能好好享受说出真实的感受”。
就在周日晚上,在已经因为反抗者的行动带来解封之后,一帆在凌晨再次被公权力机关骚扰,说他再次成为密接,要把他带走集中隔离。他无比和善又非常坚决地和对方做了沟通,一直沟通到凌晨三点多,还要配合打包行李,保持情绪稳定,无视对方的威胁,一直援引规定条例冷静沟通。(我光看对方给他发的消息就火冒三丈,我还和一帆说文革中他能活下来,我可能会早早跳湖)
而与此同时,我的另一个群聊,在沟通下周去加纳利群岛观星看双子座流星雨的行程。行程介绍里写着:Observe the sky, stars, the milky way and planets from the best telescopes in the world. Discover asteroids, observe Venus, Jupiter, Saturn and the Moon as if you could touch them with your hand.
我过去常常感到无比困惑: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身在大陆的中国人要遭此厄运?现在我更加困惑:别的地方的华人可以感受“手可摘星辰”的奇幻与壮阔,而境内中国人就要深陷和垃圾系统周旋的沟渠?
但是这个答案又是让人绝望的:因为别人团结起来抗争过。别人曾舍得一身剐,真的把皇帝拉下马。法国人把皇帝的头颅砍掉了,英国人和荷兰人让王室成为了吉祥物。民主不是从天而降的。是别人的先辈赢得的,是别人现在仍然努力一次次捍卫的。
没有公民,是无法有公民社会的。
或者更直白地用龙应台的那句话说“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
我现在能享受到的民主,法治,和自由,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本质上是一种free rider(免费搭车者)。我并没有之前为欧洲的民主法治做过任何贡献,我却享受了它的成果。当然我也支付了车票的费用,我留学的费用,我在这个国家每一天所交的税,我找到工作后为这个国家所提供劳动和创造,通通是这个国家向我征收的车票费。
它不需要我殒命,它只需要我创造和消费,就让我手可摘星,远离沟渠。
我想想那些11月底走上街头被逮捕的反抗者,再看看那些对政府感恩戴德庆祝解封的人。我的割裂感就更重了:我想为前者的勇敢反抗鼓掌,又同时为她们的遭遇感到深深地不值。我觉得后者作为平民百姓非常无辜和可怜,但看到他们的庆祝表现又觉得他们值得再被封50年。恰恰是后者,让暴君得寸进尺,让暴政一直畅通无阻地推行。
为了消弭这种割裂感,我决定不把任何人当做群体一员来看待了。我把每个人当做个体,每一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选择忍耐的人,恰恰可能是ta还能忍。Ta要是自己还能忍,我就不上赶着共情和焦灼。
我之前非常相信“我没有选择”和“不能不忍”的叙事,经过这几个月,我发现,除了那些被扑杀的小猫小狗,除了未成年人和行将就木的老人,每一个成年人,都永远有选择。
“压迫者自己也承认,就连最羸弱的被压迫者也必须同意自己被压迫。如果被压迫者是不抵抗的木偶或机器人,那么就没必要威胁,也就无所谓代价。有限游戏参与者拥有可随时离开赛场的自由,但实际上却必须留在斗争中。为了弥合这之间的鸿沟,我们可以说,有限游戏参与者在某种程度上自己遮蔽了自己的这种自由。所有有限游戏中都或多或少存在自我遮蔽。参与者必须有意忘却自己参与游戏所固有的自愿性质,否则,所有竞争、努力都将离他们而去。”
我现在清晰地感受到,很多人不愿意推翻当下这个系统,本质上还是认为自己有利可图。认为自己忍一忍,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别的东西。既然个人都是为了利益在配合,那我们就更不必要为别人配合所产生的荒诞扼腕了。
忍耐比改变更容易,服从比反抗更安全,配合比拒绝更能挣到金钱,待在原地比准备逃离更不费力气。成为集体的一员,比成为自己,更能获得集体的认同和肯定。每个人都是在交易和抉择,Ta选择了对Ta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我一直为别人选择服从的惨烈代价悲痛不已,这个月突然觉得大可不必,三年如此高密度的奴役,无论如何也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但不愿“发出最后的怒吼”,甚至能踩着反抗者的肉身安全高唱赞歌,只能说任何一个奴才都值得永垂不朽的枷锁。
与逃离者共情,与反抗者同行,但是不再为服从者悲痛,绝不为捍卫者悲哀,甚至看到一些歌颂的言论时还希望捍卫者自食其果。
我们的注意力,是我们最宝贵的资产。把它给勇者,给反抗者,给我们自己,不再给任何为铁拳叫好的垃圾。
以及祝福我们每个人的反抗,不为国不为民,仅为我们自己。为国为民最后会发现戕害你最深的恰恰是吾国吾民。
或许当每一个中国人都为了捍卫自己而反抗,而不是为了任何伟大的使命,这个国家才真正成为了公民的栖息地。
希望对“暴君”的描述不理解不赞同,对“动态清零”理解赞同支持的朋友不要给我们留言或者写信,看到真的怒火攻心头疼不已。有了VPN可以去查自己一切想查的在中国被404的内容,不用来询问我们了。我们的情绪和注意力,不想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这不是一个公共平台,我们并不想用我们鼓起勇气写的内容触达广泛的人群。这是一个仅想容纳同路人的客厅,同路人最基础的底线是反对极权父权和男权对个体的倾轧。请不赞同这一点的关注者尽快将我们邮件拉黑,还彼此清净。
和我一直以来的感觉类似,抗议期间正值世界杯小组赛,火热十足,看看世界杯现场的观众,计划着圣诞去欧洲旅行的外国同事,再看看深夜走上街头抗争的大陆学子,这个世界好像割裂开来了,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平行世界里。有时候我觉得隐忍是中国人一直以来刻在骨子里的品质,只要刀不驾上脖子,就能一直忍。哪怕驾上来了,只要还有口饭吃能活着,都可以忍耐着活下去。也许是在30年的美好富足里,大家失去了反抗的意识。不敢/不愿反抗。我尚能理解这是恐惧,害怕,是对未知和血雨腥风的逃避,是要顾及家人亲友的身不由己。这本就是人类最基本的本能和情绪,我不能站着制高点评价。但是跪在地上还要继续高唱颂歌,甚至成为帮凶让不愿屈服的人一同磕头,这真是我不能理解的,一个号称包容的民族却不能包容第二种声音。仔细想一想对于公权力没有判断力也不是第一天形成的,是在过去的祖祖辈辈的颂歌里,在九年义务制教育里一点一点被影响的。所以我现在深刻的理解为什么莫不谷对于公权力和体制有如此多的想法,因为跳出了群体,我的耳边就不必无时不刻的奏响红歌了,我才能听到其他的声音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