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本期Newsletter由霸王花木兰轮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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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1日,我在正式离职的第二天踏上了环球游荡的旅途,与莫不谷共同开启为期三个月的环太平洋、印度洋、红海和地中海的游荡之旅。此刻人已到达日本京都,一边重感冒不住地擤鼻涕一边写Newsletter,眼泪止不住地哐哐直流,查了下小红书可能是感冒引发的结膜炎,导致整个左眼像是永不干涸的泉眼汩汩涌出。在回来住宿的路上,莫不谷提出了Newsletter创作要求:要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出来。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便觉得很难做到,不论是从主观意愿还是能力层面,把自己剖开并不容易。
我在电脑面前坐了一个小时,Newsletter才写了两句话,就已经头昏脑胀,眼皮下垂,分分钟可以坐着睡着,现在正在用残存微弱的理智与席卷而来的强烈困意拼死抗衡,不知道是感冒让人发困还是思考创作让人疲惫,我的身体已经成功进化到不需要思考和面对真实的自己也能维持生活基础机能,也越是这种时候,我像是吸血鬼嗜血那样疯狂渴望立马躺在床上睡它个昏天黑地。
虽然我刚刚因为不想写作困得要死,坚持了两分钟还是立马躺在了床上睡了十几分钟就进入了深度睡眠,靠莫不谷叫醒后又继续坐在电脑跟前发懵发困,还是写不出东西。想着明天就是最后的截止日期,不能开天窗,于是接纳了莫不谷几十分钟前的提议,带着电脑和充电器来到了酒店一楼,离开闷一点的房间人可能也更清醒些。不过下楼的我带着的可不止电脑,还聪明地带上了钱包。比起打开电脑写作,还是出门买东西吃更让人清醒,400日元打包一份肥牛饭便宜又好吃,多令人心动,再走两步就有便利店,200日元来一杯冰咖啡,虽然还在重感冒,但是冰块有种以毒攻毒的神效让人心情愉悦。没想到冰咖啡两口就喝完了,人还没清醒,咖啡竟然没了。没办法,我又出去了一趟,再买一份大杯热美式,猛地喝一口,苦涩直冲天灵盖,又可以继续干活了。
大概是我对咖啡过敏,冰美式加热美式的后果不是更清醒,反而更困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上网搜索了下“为什么喝完咖啡人反而困了?”这个问题,有网友回答说发挥咖啡功效最好的办法是在困的时候先休息20分钟,让主管睡眠的腺苷分子得到休息,这样咖啡因才有机会顶上腺苷分子的空缺,发挥提神醒脑的作用。看完这个答案,我觉得我得先睡才能有精神,于是在大厅里直接趴在电脑上睡觉,还机警地用另外一只手套着帆布包的袋子,以免睡着了随身物品会丢失。没想到又被下楼吃东西的莫不谷抓了个正着,感觉自己就像是假装努力学习其实各种在玩不写作业结果被班主任抓现形的学生。一整个晚上Newsletter没写两行字,觉已经睡了两顿,饭吃了一顿,咖啡喝了两杯,还摸鱼玩了会手机。
为啥Newsletter写作对我来说这么困难?其实5月初我就在莫不谷的提议下想了自己要写的内容,还用备忘录把事情记了下来,直到今天落笔的时候,我觉得头昏脑胀,脑子像是上锈停滞的齿轮无法运转。我无法调动自己的记忆,情绪,感受去表达,身体的惯性帮助我用强烈的困意抵挡大脑过载的压力。说到这,便想起我此前被气到奔溃的事情。
事情发生在去年10月,刚回家的我看到小区群里有住户反映要把躲在小区的流浪狗抓走。这两只流浪狗瘦瘦小小,为了活下来找口吃的偶然躲进了小区树丛,一见到人类靠近便立马夹着尾巴远远逃走,有时我见它们瘦得可怜想喂点吃的,还没把食物从远处扔过去,它们便吓得逃走了。但我心想,胆小警惕是好事,就这样默默静悄悄地躲在小区里吧,别被人类惦记,也别被人类伤害。所以当我看到小区群里联系打狗队要抓它们,又了解到打狗队实则常常是“杀狗队”时,我慌了。愤怒,生气,害怕,恐惧和失望的情绪交织,便立马联系物业表明态度,作为小区住户之一,我不同意流浪狗狗没有伤人就被驱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发疯在小区各个微信群转发呼吁,希望大家不要伤害无辜的生命,一起想想办法救救这两条狗狗。结果看到群里说到,”原来小区有流浪狗,那我带女儿散步要带个棒子才行。”“谁知道这种流浪狗哪天犯病?有没有打疫苗?有没有传染病?”“建议爱心人士收养,这么可怜,忍心让它流浪吗?”让我直接崩溃的是同楼小区住户的接力留言“你把流浪狗领回家自己养是最好的办法!”。
我的脑子登时像是过电一样,作为法律从业人员,我清楚地知道我们的法律不保护狗狗,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它们却不必付出任何代价,我也知道民间救援力量非常薄弱,想要给狗狗找个临时救济的地方并不容易,我还知道自己的恐惧愤怒并不是仅仅是想象,小区已经接二连三发生虐猫毒狗事件却无人问津。我想帮助不会说话的狗狗,我愤恨自己没有条件和足够的力量收养救助,同时我也在困惑自责内疚,是否忽略了人们对狗狗的恐惧害怕,一厢情愿地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要求别人,看起来有爱心实则却是个虚伪的人。当我快速想到狗狗的绝境和我自己的道德窘迫时,我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眼睁睁看着悲剧上演却无能为力,我也无法在这里等到进步和文明的希望,我更无法接受自己的道貌岸然,从五楼阳台一跃而下的念头涌上心头,为了避免自己情绪上头行动力过强,我立马关闭了手机微信,不再看任何信息,躺到床上蒙头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心情略微平复的我对自己说:“真不错,又活下来了一天。”
这是我情绪波动相当剧烈的时刻,睡眠让我躲过了一劫。然而没过多久,我便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如果问我有什么情绪激动的事情,我大概率也想不起来。
此前我在备忘录里写下想要分享在Newsletter里的事情是在游荡过程中的两次痛哭。第一次是在纽约,和公交车偶遇的therapy dog打招呼,没想到和友善热情的主人聊得相当愉快,甚至相约了线下见面。莫不谷以为我终于发现自己的passion和mission才能这么勇猛地发出访谈的提议而高兴时,我只是因为公交车的噪音很大,出于后期剪辑和对纽约客一些好奇约了去她家聊天。没想到从走廊走进七十岁女性纽约客的家里时,眼泪就无法抑制地留下来,然后热泪涌流了十几分钟。莫不谷问我为什么哭,我也觉得莫名奇妙,在从奶奶家里走出来之后,没多久我又平复回归了日常状态,并不觉得这样的经历和情绪感受有什么特别或值得表达,也许有些想掩饰。在莫不谷的push/encourage下,我想了下原因:
人在美好的事物面前很容易感动流泪。当我打开门看到奶奶充满个人趣味和审美的家里时,两只小狗欢快地玩耍,还有可以晒太阳的庭院,顿时觉得自己对于美好生活的想象还很匮乏,我曾觉得纽约寸土寸金,无法想象如何能够拥有个人生活,奶奶的家并不大,但却布置成了充满审美趣味的vintage店,呈现了美好的可能性。
之前的情绪在积压,偶然得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突然在纽约一个陌生的家里真切感受到自己获得了自由,同时感受到了被包容治愈的宽慰。 被陌生当地居民邀请进到家里做客,作为一个游荡者感受到与这个世界和人类更为亲近的连接。
第三点实在想不出来,于是莫不谷帮我想了一下,刑满释放的犯人吃到第一口冰淇淋就是忍不住。
后来我在地铁和莫不谷聊天时又忍不住落泪,重温又想了想为什么自己会在纽约奶奶家哭泣,大概是从进门的布置陈列细节之处就看到了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望的女性。我选择游荡来逃离让我痛苦的生活和土地,让我暂时没有着落的个人生活有了依托,但我还没有建构出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在《不明白》“活出你想要的中国”这期播客节目里,张洁平分享说,我们要知道我们想要的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然而我对生活还没有从心底生发出热望和活力,我还不知道自己理想的具象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游荡纽约的多元丰富让我惊喜和意外,却也同时让处于recover恢复阶段的我信息过载,每天我都和莫不谷说好累,出门吃饭累,和别人聊天累,看博物馆也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MOMA当代艺术博物馆和惠特尼美术馆里最吸引我的就是惠特尼美术馆,不是因为作品比其它博物馆有多么多么精彩,而是因为可以躺在沙发上,躺在宽敞的大床上看展,实现我出门但又可以躺着休憩的需求,我没有力气获取和学习新知,生命的活力并不会在被挫伤后便立刻复原。现在想来,我当时不愿意面对自己情绪和感受还有一个潜在原因是,我并不想行动去改变,我没有力气去行动。
这一路,从非洲游荡、南美游荡到这次环球游荡,我见识了缤纷热烈的色彩,不受约束的想象力,充满创意和勇猛反叛的艺术表达,当我从纽约客奶奶家里看到美丽的房间,看到艺术不只是陈列在博物馆,而是可以充分融入个人生活的时候,我不得不面对自己没有经受过美和艺术的熏陶,即便游荡途中与美和创造偶遇,它们变成了我的人生装饰品,却没有真正走进我的心里和我的生活里,无法掩饰自己缺乏发现、感受和创造美的能力时,我不禁为自己感到难过。
第二次痛哭是在我最期待的夏威夷。从莫不谷提议阅读《从诗善开始》这本书,我们一起做了一期播客,还在节目录制时发疯提议像诗善一家人去夏威夷祭祀那样,我们也去夏威夷感受一下!白日做梦容易,然而我们三个人从三年前录制播客到现在从未有机会线下,去夏威夷还面临美国签证和假期协调各种困难。所以当这一切真的实现,我们一起租了夏威夷民宿,金钟罩和粽子还会提前一天来机场接我和莫不谷,心情别提有多愉快。刚落地夏威夷民宿时,和好朋友共居的生活近在眼前,让我忍不住立马想问房价(问完立刻死心),畅想一起买房生活该有多快乐(上次问房价是去荷兰找莫不谷,因为喜欢荷兰的宁静友好落地当晚就询问荷兰房价以及买房是否能够解决身份问题)。
就在这样快乐和兴奋的情绪下,有天我的情绪突然down了下来,和大家一起去植物园时想要离开人群,也不知道在难过什么,开始胡思乱想,在汗蒸房一样的植物园里向前暴走,湿热的天气令人止不住的流汗,眼泪和鼻涕也一并流了下来,等到下午回到车上时心里无法开口,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一直吹风,看海景,在墨镜下默默流泪。原本以为自己掩饰地足够好,也尽力不让身边人操心,但在晚上录制播客时听粽子分享她和妹妹相处的故事时忍不住爆哭,认识到中国第二个女孩是一种处境,这种处境让我始终缺乏安全感。
作为不被计划生育政策认可的二胎女孩,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违法,幼时父母争吵并询问我如果她们离婚要跟谁时,我并不担心被抛弃,而是陷入了巨大的经济恐惧中,是否有可以不依靠父母生活下来的方法呢?为了解决户口和上学问题,父母原本想把我送给经济条件更好的大伯大娘,虽然没舍得最终留在身边抚养,户籍却跟着大伯大娘成了城镇户口,为了感谢她们的恩情,母亲还帮我改了名字,以大娘姓氏为谐音融入了新起的名字。小时候每年寒暑假我都要去大伯大娘家走亲戚,即便她们对我照顾有加,我仍然在年幼时学会如何寄人篱下地生活,坐在屋里摇摇椅可以看一整天电视也不出门,因为大人不会放心小孩独自出门,但是大人又没时间陪,即便有时间我也不愿意麻烦她们,安安静静地生活就好。长大了,我的学习成绩出人意料的好,每次走亲戚时,我都会有意无意汇报炫耀下自己的学习情况,获得的那些荣誉,心里总憋着一股劲,想让她们知道我没有辜负大人们的辛劳,选了我做法律上的女儿,她们没有吃亏。
或许和我的成长经历相关,我没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被毫无保留地接纳和喜爱,我也不相信这点。当我感到危机时,我就会逃跑,当我感到被抛弃时,我会主动断绝联系,当我身处困境时,我不会寻求帮助,我无法承接没有条件的支持与帮助,我不喜欢欠别人。接着又在金钟罩分享他的故事时勾起难过的回忆,无法平静地说出来。
我曾觉得自己足够幸运,靠着热情和努力获得很多人的帮助和喜爱,没有经过大风大浪,即便有波折也最终顺遂如意,我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活与成长悲剧和苦情化,那些年幼时保护自己成长生出的天真、迟钝、懂事、乖巧与独立,如今与我血肉模糊地生长在一起,剥离起来除了痛还是痛。
写到这里不知道如何继续写下去,硬着头皮使劲写也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写了啥。在夏威夷录制的这期播客里,莫不谷问了一个问题:你有觉得你的存在值得和宝贵的时候吗?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记得我读研究生想要自缢时,我的大学老师和我说,Ta会很难过,我的姐姐一边报警一边和我说,她尊重我的选择但她会伤心,后来她给及时出警的警察送了锦旗致谢。事后得知我的父亲连夜上山拜佛,祈求我平安。我的妈妈和弟弟当时赶到了学校陪我,那时我却觉得有人来帮我收尸了。
我的世界里荒芜一人。
心理咨询师和我说,窗户打开一些,阳光就能洒进来。
看的时候眼泪也不知不觉落下来,我们东亚女孩真的有太多太多压抑的痛苦了。看参观纽约客的视频时,与你一起感受到难过、欣喜、感动的复杂心情。It's ok,It's ok,没关系,没关系的,以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怪你,30岁的我们已经长大,已积蓄出足够的力量重新养育自己一遍。这一路看着霸王花,一层一层在深挖自己,就像一场排毒之旅,肯定会非常非常痛苦,但结果肯定是非常非常值得的!Trust Me!! 我也有这样的时刻,在洗澡的时候突然崩溃大哭,在地铁里看到别人温柔的妈妈时眼泪不断落下来,我自责,反省,难过,痛苦到想要消失,一遍遍迫使自己面对,让过去的事情在我脑海里不断上演。终于有一天,当那些片段再次上演时,我已经可以平静面对。我们会把毒素从自己身体内排出去,我们会成长为顽强有力量的女性,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过自己的生活。霸王花,抱抱你~ 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路上,一起加油~
霸王花把自己的想法和挣扎写出来就已经非常有意义,非常厉害了,我每次听播客都会羡慕莫不谷的快乐与自洽,同时深度共情霸王花的处境。对我来说霸王花简直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也是这个环境“熏陶”下的千千万万女性的缩影,霸王花说中国第二个女孩是一种处境,其实中国第一个女孩也是这样的处境,中国第三个第四个女孩也是这样类似的处境,第一个女孩也会因为计划生育外加父母想要个男孩而隐藏身份,不被承认,中国第几个女孩都是一样的,我们从小生活在束缚中,每天接受着有毒的“主流价值观”的洗礼,重建人生观,真正拥抱自由还需要无数的解构,崩溃与重塑。霸王花路上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也在努力。霸王花是刑满释放的犯人吃到了第一口冰淇淋,我可能就是还在牢笼里的犯人,看着你们带来的窗外风景。谢谢霸王花把这些写出来,有的时候知道这样挣扎的不只有我一个人是很重要的,这样身体用遗忘保护自己,记忆力迅速下降,这样无力,这样愤怒没有出口只能刺向自己,这样不了解自己内心,不清楚想要什么,这样缺乏安全感,无法与世界建立深度连接。我们都是一样的,每次创作就是一次成长,每次书写就多一点痊愈的可能,有一种和霸王花一起成长的感觉,我也努力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