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忍完了一个夏天

每天都看着高楼在崛起，城市在发展，一切都被描绘的在进步，但是怎么人活得那么辛苦。一个夏天转眼又过完了，你的夏天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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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本期放学以后信号塔由金钟罩轮值。受启发于《你的夏天还好吗》，我也准备用一个短篇结束这个夏天。马上就到9月了，北京一早一晚已经开始凉爽起来，就快到了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快点好起来。

正文：

8月，正是热的时候，我跟妈妈已经走了好几条街，现在在去大润发的路上。十几年前，大润发是我们当地最好的综合型超市，一楼是巨大的生鲜奶乳类制品，二楼是家居快销，甚至还有服装和电子产品。我跟妈妈去过几次大润发，总是去买做促销活动的酸奶，以及她会严格比对各种在打折的洗发水和洗衣液，妈妈总是一会看价格一会看看手里的东西。因为大部分都是液体，每次买东西的塑料袋都勒得手疼，沉甸甸的东西并不是贵重的东西，逛超市并没有满满的幸福感。

但这次对要去大润发激动不已，因为我们要去买行李箱。大润发的行李箱有专门的柜台，它们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各种尺寸各种颜色，充满秩序感。卖行李箱的柜员会穿着黑色的小西装，头发盘得紧紧的，还会用一个带蝴蝶结的发网包住头发。

行李箱是一个信号，意味着这个家里将有人开始进入新的人生阶段，再过阵子我就要去上大学了。我需要一个行李箱，带上一些熟悉的东西，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款是现在最流行的一体式锁扣。”柜员熟练地一开一关，锁扣清脆的啪塔啪塔地响着。

爸妈也有行李箱，是他们前两年打工时买的，藏蓝色，纺布和皮革交织的，用拉锁拉上一圈的那种。皮革裂开了，拉锁很生涩，轮子也没那么润滑，老了的行李箱像是人老了一样。我没有主动开口要一个新的行李箱，是妈妈总说人去上大学了，就要有个行李箱才行。我很开心，毕竟已经做好了用老行李箱的最坏的打算。现在，我正是一个鲜活的即将展开新的人生可能的年轻人，我不想用那个旧箱子，觉得丢人。

“真不错。”妈妈一遍把箱子在手上转来转去，一遍不停的打量着。“就这个吧。”

印象中爸妈从来没有给我买过好东西，一度暗自在心里埋冤甚至想要能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就好了，不至于每天用这些破烂。但是上大学那年我一次性获得了好多“好东西”，三百多块的行李箱，一千多块的手机，和五千多块的电脑，这是家里消费的天花板。高三结束后，爸妈的劲儿一下子松懈了，这个孩子以后能长成什么样子，跟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生活上远离了，学习上不懂了，工作上更无从帮助，只能给我买这些东西，越贵的东西越能体现出他们的支持和鼓励，越能量化他们的付出。手里就这么点牌，一下子打完吧，长得好或长得不好，结果都认了。

前阵子妈妈心心念念的新房子下来了，爸爸更是积极联系装修公司，我们家打响了小区装修的第一钻。我给爸爸转了5万块钱，这是我工作以来第一次给爸妈钱，感觉很奇妙，主要是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要给钱，但是又觉得家里装修，自己给钱是很自然很应该的事情。爸妈也并没有客气地说“不用，你自己留着花吧。”之类的话，很自然地把钱收下了。我心里总忍不住想，既然今年给了，明年还要给吗？

北京的8月下了雨还是热，用闷热可能更准确些。大雨带来的不是家乡泥土的气味和草的气味，而是地库沉闷恶心的臭味和皮革味儿，路过小河翻腾的淤泥味，地下室外卖档口的陈年油腥味。我在地铁站闷得汗流不止，皮肤像裹了水般黏腻，还要忍受着来自周围的男性的气味攻击。手机显示爸爸两个未接电话，不由得一阵心烦，两个电话意味着他一定有什么事情找我，但是又不是那种着急的事情。我不喜欢在地铁上打电话，你得说得很大声才行，而且信号还断断续续的，会让我觉得本来没那么好的生活好像更惨了。

“喂，爸你打电话了？”

十点多下班了晚上还在下雨，车过来要十多分钟，我在写字楼下，给爸爸拨通了过去。

“嗯，没啥事儿，你吃饭了吗？”

我们俩每次电话开头都要说几句废话，才能进入正题。爸爸开始从装修的琐事谈起，终于说到了正题，因为装修的效果和妈妈的提议差太多，妈妈把他拉黑了。

这几年我对爸妈吵架习以为常，从企图劝解、自己情绪崩溃，到无所谓，敷衍或者逃避，再到现在听到这些话觉得烦。为什么结婚三十多年了，为什么两个人五六十岁了，自己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为什么要把这些垃圾倾诉给我。我曾经咆哮尖叫过说“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说这些，我不想听！你们爱怎么过怎么过！”但是这些表达也只是打了个水漂，爸妈从来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跟我说这些。

上了一天班太累了，我还没有吃晚饭，车窗外在下雨，我几乎是瘫在后座听爸爸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手机上看外卖。

“你都不知道装修有多烦！怎么能这么烦！”忽然间爸爸在电话另一边情绪失控，夹杂着很多方言脏话，我第一次接触到他这种情绪下意识坐起来打起精神听。

“从小区外面扯的水管，已经被偷了5根了！放在门口的2桶乳胶漆今天也被偷走了。”

爸爸不在新房子那边住，他在另一个镇上，车程要一个多小时，他每天4点起床开始工作，午饭后忙完才有时间来新房子看看，到新房子基本也要16点多，有时候太忙或者太累就不过来。不能时刻盯着的问题就是，对现场的进度和效果无法把控。

爸爸高中是个美术生，家里的老房子也是他自己盖的，所以他对颜色和细节要求很高，但是施工队总是企图糊弄。根据他的描述，已经怒砸过一次橱柜重新装了，这次回去发现客厅的顶灯和餐桌不是垂直关系，定制的冰箱柜尺寸和冰箱不匹配等等。

妈妈总是问进展，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回复不知道又显得不上心；妈妈总是要看看照片，看效果，但是今天爸爸到了家里发现，灯具购买的要求完全不是之前妈妈的brief，妈妈要极简的吸顶灯，装修公司买了极其浮夸的像葡萄一样的欧式吊灯，于是在犹豫要不要拍照片给妈妈看。最后在催促下发了照片过去，妈妈看到灯就把爸爸拉黑了。也不是妈妈无理取闹，而是整个装修过程中爸爸自作主张很多次，但在这个被装修队自作主张的部分，妈妈爆发了，好难解释。

爸爸一直在跟我解释灯为什么变成这样，他说施工队一直在强调他们有更好的选择，他们多么多么专业，效果肯定好之类的，爸爸当时在开车很烦就说了句随便吧，然而下午他就看到了这一串复古华贵的欧式吊灯挂在了客厅。雪上加霜的是灯具是在妈妈的客户家买的，换来换去又在不断消磨妈妈的人情，主要事情太小太不值得，妈妈的客户越觉得没关系，妈妈越觉得心烦。

“爸你吃饭了吗？”“没有，不饿。”

那一瞬间我觉得不知道该如何跟对方解释，也觉得所有的安慰都毫无意义。我们一家仿佛活得和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

上大学期间我每次带着新行李箱返校都会陷入一种烦恼，就是小巴车的后备箱太脏了，我干净的行李箱每次都蹭满灰，我不想带着裹满灰尘的箱子出现在市区，每次下车我都要拿一张湿巾急救。

妈妈是读过书的人，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是她一直在看小说，看杂志，她不想被困在邻里琐事八卦中，但是总被困住，月嫂下户的时候回到家里从不串门，只是一直在家里呆着。

爸爸是学过美术的人，也是自己做过家具的人，他对材料的品质，颜色的搭配，细节的要求很高，不是镇上的装修公司能跟得上的。他信任邻里乡亲，出于方便把水管放在外面，但是总是被偷。他答应对方上午来修空调，在家等着，结果等到晚上对方都没来。一个一板一眼守时的人，生活在一个“弹性工作”的环境中，每天都被装修的琐事折磨的崩溃。

可如果我们跟大家一样，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现在这么累的原因，是不是也和自己有关，自己咽不下气也无法糊弄的过上了一种割裂的生活。

这半年来我一直试图降低生活成本，从一万多年费的健身房换成了一千多的，健身房在地下，无比沉闷潮湿。以前出门总打专车，现在基本都是坐地铁，在地铁站汗流浃背的时候，被挤着闻对方头皮气味的时候，总想立马冲进4S店。一直说要降低物欲，存些钱，我存了，但也不知道为啥，过的并没有很开心，好像以前花钱的时候更开心。那种努力工作过上好日子的想法，简单有效，但现在好像不work了。

爸爸的电话打了有一个多小时，他也咆哮累了，我在小区楼下转了好几圈，只是静静听他说着话，后来鬼使神差的在结束时说了句爸爸辛苦了。这不像是我说的话，但是大家真的好像都过的很辛苦。7月底我在上海出差，妈妈在上海做月嫂，那天我生日约妈妈出来吃个晚饭。但是一直开会，忙完一抬头才发现八点多了，妈妈要照顾宝宝睡觉了，第二天我就飞回了北京。每天都看着高楼在崛起，城市在发展，一切都被描绘的在进步，但是怎么人活得那么辛苦。四点起床的爸爸，一夜醒来无数次照顾宝宝的妈妈，还有那个一直在城市的夏天奔走的我。

写在后面：

外卖到了，穿着雨衣的外卖员帮我放在门口，满脸的雨水。刚打开盖子，麻辣小龙虾的香味扑面而来，麻辣鲜香的气味一下子冲散了潮湿的空气。口腔溃疡已经四五天了，正是溃疡最痛的时候，有时候说话溃疡碰到牙齿都痛的揪心。可我太想吃小龙虾了，想吃一些有滋味的东西。一口下去，小龙虾纤细的爪子划过溃疡的瞬间，带上麻辣的红油，我瞳孔都放大了，因为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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