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己的恶鬼，也是自己的神灵

只有我能杀死我自己，只有我能拯救我自己，我也只能拯救我自己。

这一期放学以后信号塔由莫不谷轮值。

我是一个特别害怕看血腥恐怖暴力片的人，大学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放《死神来了》，没一会儿我就背着书包走了。影视剧里出现伤口的特写，我也完全承受不了，这可能是“高敏感”人群的特性，因为我立刻就会“通感”到自己的身体也遭受到了同样的伤害。《恶鬼》这次有些例外，是因为是金泰梨演的，我看过她演的《小姐》《小森林》《阳光先生》《二十五二十一》，每一部剧的人物都迥然不同，但是却都非常有生命的活力。所以每次看她的作品都很“放心”，知道这不会是一个死气沉沉或者阴郁无比的剧（可能因为她也是方脸，我发现我们方脸女性就是容易看着比较有活力，有一种天塌了我们的下颌骨还可以顶住的感觉！）。

不过我还是挺聪明的，我没有选择在正常的看剧平台看，而是选择了有弹幕的B站，这样就会有人在弹幕发“高能预警”，我就赶紧用手挡住手机屏幕（不能用电脑，手挡不住），用这种方式看完了12集。整个剧是愈发好看的，金泰梨演得非常好，编剧是《信号》的编剧，简直太有想象力，刚看了前两集，我就把自己前两年写得中断的小说重新打开写了起来，感觉创造力的光波照射到了我。

韩国的女性编剧们真的是“东亚群星闪耀时”，从每个时期几乎都有大爆剧的“金编”金恩淑（代表作品：《秘密花园》《继承者们》《太阳的后裔》《孤独又灿烂的鬼怪》《黑暗荣耀》），到请回答和机智系列的李有静，和风格极其独特写出《又，吴海英》《我的大叔》《我的解放日志》的朴海英，还有知名的《来自星星的你》和《爱的迫降》的朴智恩，以及写出《信号》和我刚看完的这部《恶鬼》的金恩熙，韩国女性编剧是一种在世界各国影视行业都很罕见的现象。

在“编剧中心制”的韩国，女性和男性编剧的比例是9:1，在top100佳编剧榜单中，女性编剧的比例更是高达95%.这些年韩国影视的突飞猛进，这些创造力非凡的女性编剧功不可没。每次看到一部剧情和台词写得特别好的韩剧，去查一下编剧是谁，都会感到特别振奋：即使在压迫如此深的韩国，女性创作者们依然写出了如此动人且有影响力的作品。而且她们自我更新和进步之快，简直令人咋舌。对时代气候的把握，也是准确到吓人。

《恶鬼》到大结局第11和12集就尤其让人震撼，11集时恶鬼对金泰梨所饰演的女主具散影说：“你知道吗，想得到我的人都很贪婪，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力，他们都想利用我获得某样东西。但你不一样，你只想过得像原本的你，所以我才喜欢你”。

12集女主在和恶鬼搏斗的时候说：“我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的，从未替自己做过选择，也没去过自己想去的地方，我……是为了谁？为什么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让我坠入黑暗中的那张脸，是我自己，我正在杀掉自己。当我领悟到这点后，我便无法就此死去。我要选择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是为了我妈或任何人，我要只凭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这部带着恐怖和悬疑气氛的剧，恰好说出了是我花过去几年时间苦苦求索找到的答案。我过去在国内有好几年的时间，有很多次像女主那样，想要离开这个世界。那种想要“一了百了”的念头，我相信最近几年也频频出现在东亚年轻人的头脑中。

我会尽量让自己目光所及不要有刀这种东西，因为我会常常想起我的高中同桌拿刀割自己的场景。我常常写作写日记劝慰自己，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写作这个出口的确有效，我劝住了我自己）。

我一直以为是这个邪恶的系统害了我，它一直在我的面前屠杀人，尤其屠杀女性和儿童，像绞肉机一样把人一种极其暴戾的方式吞噬，它让我无力无助到也想选择死亡。可是我最近逃离出来的一两年，突然发现：是我允许它把我变成受害者的。我绝望焦灼，彻夜难眠，但我没有付诸行动，我待在原地，我依然还让自己置身于这样的绞肉机。是我没有拯救我自己，是我让自己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为什么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这句问题每个人都需要在深夜问一问自己。那个对自己作恶多端的恶鬼，是否就是自己？

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行动并逃离时，我就把自己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我拯救了我自己。那一刻，我又成为自己的神灵。是我自己把自己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推开的。

关于是否要run，是否要爱一个政府，是否要回到对你无限控制和打压的原生家庭，是否要辞职离开一个福利待遇无比好但是让你精神痛苦的公司，你可以和别人争论几千条，但是你是否残忍地对待了自己，你是否拯救了你自己，这个答案你最清楚，你无法骗自己。

只有你可以杀死你自己，只有你可以拯救你自己。完成前两条的顿悟和行动后，我最近的发现是：你只可以拯救你自己。

这个发现从去年年底的A4革命中来，也从我们最近协同创作《创作者手册：从播客开始说起》中来。去年我发现为他人抗争是不值得的，因为这些“他人”并不会感念反抗者的抗争带来的自由，反而会大肆唾骂恨不得这些为他们带来自由的人死去。最近的协同创作我则发现，即使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人也只能且必须独自解决自己的人生课题。

我未曾设想过的是，这个小册子的写作，使我们仨各自的当下人生课题暴露无遗。播客是一个即时性的录制，我们事前的准备和事后的运营上线都是分工明确且无比顺畅的，每个人都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发光。除了一些技术流程上的bug和审查舆论的困扰，我们其实没有遇到过太大的难题。但是写这本小册子（它的前身是写一本书），像一次孕育生产一样，战线相当长，起伏特别大，问题暴露地非常彻底。

因为去年要写一本书时，霸王花和金钟罩就迟迟未曾下笔，这次写小册子为了减轻她们下笔的压力，我提前规划好了内容，算上前言一共7章，我来写5章，霸王花和金钟罩只负责各自写自己最擅长的1章即可。我以为这样会进行得像播客一样顺畅，结果在过程中我却胃溃疡频频发作。

当我把前言和我负责的前三章全部写完时，我发现霸王花和金钟罩还仍然未曾落笔。我是一个不想被人管，更不想管人的人，但是看着那两章除了我写的标题和提纲，一直空白的文档，人很难不焦灼。于是我就要内心百转千回然后鼓起勇气地发出消息来催促。最后发现催促不奏效，我又通过和霸王花金钟罩商量好更新节奏并把节奏公开发出来的方式来减少我push的压力。

后来我又发明了读稿会的方法，写不出来就说出来，无法从0到1就让我们的对话充当那个1.这些都对写完这个小册子特别奏效，最后它也按照我们预设的节奏上线了，我也认为我们在这个小册子里交付了足够的勇敢和真诚，给出了有效且有insights的解决方案，它应该对得起解锁阅读它的人。

我是一个总喜欢寻找解决方法的人，也相信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小册子的创作难题通过我探索的这些方法成功解决了，但是我们仨的人生课题却没有。

金钟罩在这个过程中要好很多，虽然他节奏不快，但是他有自己的节奏，他也比较钝感，被催促也不会有煎熬。但是我和霸王花却都不自觉地进入了漩涡，我看到霸王花一直空白的文档时，我就知道她在逃避这个问题，她无法启动自己，她又陷入对自己的怀疑和批判，她还会因为这逃避继而贬低自己。我看到这空白背后铺天盖地的情绪沼泽时，我就陷入了焦灼，到底要不要提及这件事让她结束内耗行动起来，还是让她按照自己的节奏就成为了一个辗转反侧的难题。后面这个问题又变成了：到底是我直接帮她写这一章对她更好，还是让她自己面对并最终解决这个难题获得信心对她更好？究竟是应该鼓励她做自己擅长且不痛苦的事，还是做一些对自己来说有革命性但是也很痛苦的事？

我在这辗转反侧中突然发现我变成了一个妈妈，担心孩子深陷痛苦但又怕帮她完成任务从此她失去对自我抵御痛苦解决问题的信心。一个选择不婚不孕的女性因为协同写作这件事变成了挣扎的妈妈，一个我觉得自己一生绝无可能涉足的角色。

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篇英文听力内容说选择成为妈妈就是选择把自己的心放在烤架上烤。我最近切实感受到了这个比喻的含义，只不过我烤的是胃。

我在这个写作的过程中看到了金钟罩和霸王花分别面临的人生课题：

金钟罩的人生课题：如何共情和理解它人并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霸王花的人生课题：如何启动和免于内耗，如何相信自己，如何不逃避真正的问题和面对真正的挑战？

但是我在每天吃胃药的情况下却对自己的问题浑然不觉：如何不要陷入过度共情，让自己卷入内耗的漩涡，如何卸下对它人的责任感，专注于自己？

非常坦诚地说，在整个催促完成的过程中，我在心焦力瘁的同时无可避免地有一些怨气。但是等这个小册子全部完成，我看完《恶鬼》之后，简直幡然醒悟（这就是我最近的aha moment了）：这一切全部源于我自己，不怪霸王花和金钟罩，不怪其它任何人。是我选择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漩涡的。

小册子是我非要写的（虽然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它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协同写作这个模式是我要选择的，为进度和整体负责也是我主动的，即使前三者无可避免，但是在催促和开口背后的各种情绪劳动和百转千回总是我自己选的，我本可以非常直接不带心理负担地做这一切的，这种做法也恰恰才是健康的。

当我意识到这一切之后给霸王花和金钟罩发了一段很长的话，来解救我自己：

1.我不想被人管，也不想管人。但是这个战线很长的创作让我被迫陷入了我特别不喜欢的角色:管人。

2.我是靠动力和热情启动的人，启动了就想赶紧做好。催促和等待会耗尽我的热情，这些天我就觉得我像一朵被要求在天空等待的烟花，必须在那悬浮着。

3.我又是一个很敏感的人，怕催促你们让你们压力大，但是不催ddl又在眼前，我每次催你们胃都在灼烧。

4.到底是逼你们一把，还是帮你们直接写了对你们更好，我也不知道。而且在你们身上催促的效果又差异很大。金钟罩逼一把就能写出好的东西，但是霸王花逼一把可能更往反方向走。我觉得这里可能需要霸王花思考的是:是之后想做自己擅长且不痛苦的事，还是做一些对自己来说有革命性但是也很痛苦的事。

5.写作就是一件孤独且独立的事情，我们把它搞成协同的模式，就会因为步调的不一致，产生种种问题。所以这个模式最近两年可能都不要再继续。播客和Newsletter就是我们目前探索出来最适合我们的模式。

发完我觉得我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终于消失了。紧接着我又更深度地解放了自己：我和霸王花和金钟罩说之后的newsletter写作我也不提前看和帮忙修改了。

我有时候在想我之前帮忙看和修改，本质上是否是“帮助”，还是绳索，把我自己和她俩都勒住。

我目前人生90%以上的痛苦，都源于共情它人的痛苦（剩下10%可能源于上班和痛经，庆幸的是我本周五就要last day了，不来月经的药也吃了一个多月了）。这共情能力使我选择成为了一个创作者，但是也让我常常残忍地对待自己。

我自己的福祉和健康，才应当是我最应该关心的事情。也唯有我关心自己，活好自己，我才能为我的朋友们带来更多自由的活力和生活的热望，让她们也看到：解放自己，成为自己，是一件让人觉得活着真的值得的事情。

我总和霸王花说要解放自己，我首先自己就得做到。不然我这句话就是一句完全的空话。所以我决定接下来好好收一收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充分地专注于自己。

虽然我前段时间又猛烈鼓励霸王花辞职，让她从让她启动困难一直内耗自我贬低的系统中解放出来（本周即将更新的播客《“喜欢的工作”真的存在吗？职业选择和迷你退休》中有具体情节），但是当时鼓励的时候我也说了“这一次于你于我都是仅有一次的机会”，这样的事情我打算是今生最后一次做了。

这一次公开写出来也是给自己一个公开的诺言，让自己每次忍不住又想过度共情和参与它人人生因果时，提醒自己：我只能成为自己的神灵，我应该率先成为自己的神灵，解放我自己，并允许别人成为自己的神灵。

人活着就是交替做自己的恶鬼与神灵的旅程，只要是只做自己的，就不会奴役它人，也不会陷入它人命运的漩涡。

最近看了一个古早的贺岁档电影《The holiday》，是美丽又真诚的凯特温斯莱特主演的，剧中一个在好莱坞从业六十多年的老人对她说:“你看着就是那种leading lady（女主角），但是你现在为什么把自己活成了电影中的best friend ？（女主角身边的那个好朋友）。”

后来我把这个电影推荐给了霸王花，因为她常常发疯在幻想的事情是，等我成名之后，她作为我的朋友接受记者采访，她应该如何讲述我的故事。之前我只觉得她很疯，以及她对我寄予厚望，我是最近才突然意识到（又一个aha moment）：在她所幻想的故事里，她是那个best friend，而不是那个leading lady.

但是她应该在她人生幻想的所有故事里，成为唯一的leading lady.因为我已经在做我自己人生故事里的leading lady了，任何人都不应该腾出自己人生故事的空间让我去成为leading lady.我希望并只应该成为你人生故事的best friend.

希望并祝福每一位在看这篇文章的女性朋友，做你自己的神灵，且只做你自己的神灵。做你人生故事的leading lady，不要让其它任何人lead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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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者手册：从播客开始说起》往期目录及查看路径：

1. 第0章 30岁的开篇：它恰如这本小册子，短小轻盈还有澎湃的激情！

2. 第1章 创作的动机：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播客来进行创作呢？

3. 第2章 让创作的动力不止于三分钟的热度：我们得把事情搞得大一些！

4. 第3章 定位与选题：如何拥有个性还能触发共鸣？

5. 第4章 运营：上线你的内容，找到你的受众

6. 第5章 录制和剪辑：关于录制、剪辑和保存的血泪经验

7. 第6章 创作带来的海啸：金钱，学校，自我和积极地对抗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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