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本期放学以后信号塔由金钟罩轮值。
前阵子与莫不谷、霸王花共读了《滔滔生活》,这本书像一阵风吹过,不同时间线的记忆如灰尘般散落,我忽然萌生了要写一篇由回忆构成的短篇,在备忘录上时不时记下一段段零星的记忆。本以为这一篇会delay,没想到在前一晚还是打磨成型。这是我的滔滔生活,也是妈妈的滔滔生活,分享给大家。
正文:
我出生在皖北农村,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盖了一个房子,距离爷爷家不远,跟村里的其他房子一样,红砖垒墙、木头做横梁、青色瓦片盖顶,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院子。新婚的房子都离长辈的房子不远,基本都是前后院,或者挨着,这样靠着血缘关系和很近的居住距离,村子里四五代人都维持着理不清的亲戚关系。开门都是和气的一家人,关门各自埋怨邻居养猪太臭,或者谁家屋檐盖得高往自家院子渗水。爸妈没有住在这里,搬去了街上。
往北大概2里地是就是街,街是比村更繁华一些的地方,这里有商店还会逢集,逢集的时候附近几个村里的人都会来街上买卖东西。爸爸在这里开了一个家具店,他高中学美术,所以对于造型和配色很有自己的想法,设计了很多造型的柜子和桌椅板凳。这是我的第一个家,我们住在租来的门店里面,店铺很大,两排房子中间一个院子,像汉堡一样,这里充满电锯锯木头的噪音和锯末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还有油漆的刺鼻味道。
妈妈的第一份工作,家具店老板娘。结婚后妈妈做过很多工作,我曾经以为这段时间是妈妈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开家具店的时候很有钱。小孩子对于钱是有感受的,虽然对钱没有量化的概念,但是知道有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拎着澡篮子去澡堂洗澡的时候,看门的大娘会说我拎的洗发水是电视里面广告的,后来每次去洗澡我都要把洗发水放在澡篮子的最上面。还不到2000年,家里就有大彩电、DVD,妈妈放着她喜欢的音乐,穿梭在香蕉水弥漫的刺激到辣眼的空气中。后来我已经上初中,某一次搬家大扫除时我找到了一个小本子,翻开发现是妈妈的日记本,瞥了一眼看到这是妈妈在家具店时期的日记,写满了对结婚的后悔、对爸爸和奶奶的怨恨、还有对我的不满(大概是“本以为这个孩子会跟他爸爸不一样,但是越长大越觉得像”之类的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过这句话,还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越来越讨厌爸爸,从青春期开始就有一个目标“不能成为爸爸那样的人”,他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模版,比如他急躁、粗鲁、胳膊肘往外拐、不爱干净等。
家具店并没有开很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家具店关门了,我们搬家去了第二个家,也是租的房子。第二个家是一个只有家具店1/6大的房子,没有院子,只是一个长方形的狭长空间,甚至没有窗户。因为在这里居住的时间太短,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但记得搬家之前以及搬家后的一段时间,爸妈经常吵架,甚至打架。尽管他们基本不在我面前表现,但仍能察觉出这种尴尬的氛围。情绪的感知超越语言和肢体,甚至只要同处一个空间就能知道有些不对劲。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是不能知道的,我们之间有着不明确但是实际存在的界限。至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家具店不开了,为什么风光的有钱的日子一下子就没有了,怎么一下子就搬去了一个那么小的房子。父母常把他们以为我们想要的东西给我们,比如看起来安稳和谐的家庭,无需孩子参与和家庭收支负债有关的谈论,把他们自己渴望的、无菌的假象伪造出来出来。孩子们只需要做一个听话的好好学习的机器,但是无法得到父母的尊重,无法真正的对自己生活的家庭享有“知情权”。
有一天放学回来,家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爸爸学会了开车。命运的车轮围绕着人的技能转动,美术生毕业的爸爸设计家具,开了一个家具店;学会开车以后,开始靠开车挣钱,他可能也不会想到自己以后这辈子都要围着开车转,出租车、货车、大巴车、半挂车、乡镇保洁车,半个中国都有他车轮碾过的痕迹。但是我的成长中他的痕迹的越来越少,一个人的痕迹不能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
家里的女性很少有挣钱的技能,她们即使做小生意也是开个小商店、饭店。不卖家具以后,妈妈在街上搞了一个果子摊,老家把各种造型口味的饼干统称为果子。按现在的话说妈妈是个I人,她一定是窘迫极了才去卖果子,她的摊位没有叫卖,就是把这些果子整洁干净的有秩序的摆开,单纯用饼干的香味吸引路人过来看看。妈妈是个实心眼,街上其他人买东西,比如8块钱的重量,商贩都会多拿一点让客人凑够十块钱,妈妈感觉都是别人选多少就卖多少。这种利润薄,销量少的买卖没有持续多久就干不下去了。不过我们很快也从第二个家搬走了,因为爸爸跟邻居阿姨出轨被抓现行,我们是租的房子,也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可短时间也去不了别的地方,于是就要去南边,那个爸爸妈妈结婚时盖的房子。
我很害怕住在这里,因为房子周围的1/2都种满了高耸的杨树,小时候看过一个恐怖片,很多意外去世的小孩子都被高高的挂在树上,我每次晚上回家都要经过那片树林,不敢抬头看又忍不住想看,不敢走太快也不能走太慢,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只敢照在地上,生怕照的太远真的看到吓人的东西。
爸爸一直想挣钱,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曾经(开家具店)挣到那么多钱,自己以后也能挣到。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时运的问题、环境的问题、他个人能力和见识的问题。但是他一直在折腾,妈妈别无多选的只能跟着他,爸爸觉得走到哪都要有老婆照顾才行,妈妈可以不用做任何“工作”,但是要给他洗衣服、做饭、收拾房间。在爸爸眼里妈妈也不用起早贪黑挣钱工作,有什么好辛苦的。但我们家里还有一个瘫痪的奶奶,还有一直在外面上学的我,妈妈三头跑。偶尔在我初三、高三这样的节点,妈妈会把爸爸和奶奶的优先级降低,专门回来照顾我。但是她也不会闲着,会开个书店,开个台球厅。妈妈像一个垫桌子的三角楔子,垫着爸爸、垫着我、垫着我们这一家。她没有自己的完整的一块事情,永远在围绕着所有人,要体贴,要周到。
书店开在小河边,妈妈找人过来简单盖了两间房子,书架隔得高高的里面就是她的卧室,卖书卖教材、卖磁带、首饰礼品等。过几年开的台球厅在小河的另一边,开在二楼,在别人一楼的平房的基础上加建的彩钢瓦,也用彩钢瓦在台球厅隔出一个卧室。书店和台球厅又是我的第三个和第四个家。这些租的房子,或者临时搭起来的房子,都容易出现一个问题:漏雨。因为非长期居住,无论是房东还是妈妈都不舍得花钱再去修房顶,小时候的时候电力还不稳定,每逢下雨多会停电。晚上的时候我们点着蜡烛和手电筒在家里找漏雨的地方,对小孩来说像是在捉迷藏一样的游戏,每当发现一块漏水的地方赶紧拿来盆接住,享受一下成功捕捉的快乐,但是这些雨像是漏在妈妈心上。在雨水滑落的瞬间她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一些关于逃离的念头,离婚还是自杀。对妈妈来说雨天不是课本里写的青草和泥土的芬芳,雨天是潮湿的书本霉味,台球室挥散不去的烟味,是瘫痪的奶奶床褥的味道。
妈妈一直想买个房子,买一个亮堂的、干净的房子,她现在做月嫂,每次上户的时候都会把别人家打扫干净。月嫂不是保洁,不需要做这些,但是她看着这些干净的城里的房子,心里充满激动和向往,她的抹布擦过几十个家庭的柜子、洗衣机、阳台,心里应该对自己将来的房子、家具构想了无数次,“如果我有个家了,一定要这样装修才行!”。
学习月嫂,学习营养餐,学习婴幼儿推拿,学习母婴护理,妈妈真正掌握了一项技能,一项独立挣钱的技能,不再是只能开个商店,或者依附于爸爸做个老板娘什么的。终于她存够了钱,即将在今年年底迎来她的新房子,是一个新农村改造的楼房,距离她新婚盖的房子不远。几年前回家,她就指着一片空地告诉我那里要盖房子了;有了楼的雏形她远远的拍给我视频,推拉镜头告诉我她想选的位置;去选新房具体房间的时候恨不得开个视频直播。乡下施工时间观念弱,妈妈说夏天就交房啦,妈妈说秋天就交房啦,妈妈说冬天就交房啦。无论怎么推迟,她的生活忽然之间有一个新的盼头,终于她有一个不怕雨天的房子了。那里即将成为我们的第N个家。
写在后面:
顺着上文写应该是第五个家,但还有一些地方我没有一一展开,只是先把在老家的这几次搬家串联起来,后续可以再写一篇我们在老家以外住的地方。当然我也希望妈妈可以在荷兰在海外拥有一个住到死去的家,自从莫不谷提议去荷兰开一个中餐馆,这在妈妈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荷兰对她来说充满了诱惑和恐惧。当然,当她拥有了足够的勇气和认知以后,这个向往也会照亮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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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个标题,我还以为是我的flomo。我的妈妈也非常希望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她每一天都在和我分享她的小金库到多少多少、我们很快就能过上还不错的生活,至少不用颠沛流离。这是她和我父亲离婚的第十一年,她一直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勇敢的决定,但也对没有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充满愧疚。但她已经做得很好了,父亲没有往家里给多少钱,是她一边上班一边带我。我的童年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她上班的店里、亲戚家里或者独自一人在家这样的场景下度过的,她已经尽力做到不辜负我了。不懂事的时候,甚至会埋怨她为什么没有能力单独抚养我,让父亲给我造成了很大的痛苦,现在却觉得,我能自愈的很大程度也是取决于她对我无条件的爱。总有一天,我们会拥有属于我们的房子和更好的生活。
妈妈们,总是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去支撑着自己和她周围人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妈妈走失了自己,有些妈妈完整了自己;但她们所经历的困难和艰辛是高度的一致;如果有一个平行世界存在,我希望是RGB说的那样:”I ask no favour for my sex. All I ask of our brethren is that they take their feet off our necks “